顧昭平睜開雙眼。

瑟耶和黑索鈴仍舊站在他和埃莫西的左右兩側。

但他卻感覺得到在一片漆黑當中蠢蠢欲動的邪念和惡意。

管家苦笑,輕聲道:「惡魔來了。」

       他的話一落下,看不到盡頭的黑色當中又緩緩聲起了泛著魔魅紫光的黑煙,聚集、形成了一位高大的男子。

       男人有著同樣黑色泛著紫色光暈的頭髮,和血紅的狹長雙眼,他的五官輪廓深刻,是典型的西方人長相,穿著正式的黑色西裝。

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間挾著一根香菸,明顯的白色和周遭的漆黑產生鮮明的對比。

男人有一種慵懶的氣質,彷彿一位精明幹練的獵人,等待著獵物入網的那一刻。

       黑索鈴立刻轉過身面對著惡魔,與瑟耶一同警戒的舉起了手中的武器,但顧昭平可以看見兩人正在微微地顫抖著。

管家也收回了笑容,冷冷地看著惡魔,神色陰沉。

        惡魔的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瑟耶、黑索鈴和埃莫西,最後落在了顧昭平的身上,露出了可以稱作為柔和的笑容。

但那卻讓顧昭平頭皮發麻,心中立刻升起了一陣寒意與強烈的恐懼感。

      「我想我不必做自我介紹了吧,那可恨的旅者萊恩所遺留下來的第七百七十七代子孫啊。要獵捕你還真不容易、容易啊。」

惡魔嘆息。

      「噢,是的、是的,你當然也如同之前的幾百代一樣被送進了那虛假的夢境當中,但你跟你的祖先們不一樣,夢境誘惑不了你,你一瞬間的清醒了,所以我趁虛而入,但被阻擋了......不過現在看來結果也不錯,我以為我又將失敗了,沒想到你沒有再被那些甜言蜜語所蠱惑,你打碎了夢境。」

      「很可惜的是,你的心靈還是一樣堅強,我帶走不了你,只好趁著夢境難得被打碎的時間在這裡跟你敘敘舊了。」

       顧昭平不發一語,沉默地看著惡魔,緊張地握緊了拳頭,那是源自於本能和血液之中的、對於自己的獵捕者,所產生的懼怕。

       惡魔不在乎他的沉默,自顧自地接著說道:「想起在你之前的那幾代,他們也同樣很麻煩,尤其是你的母親。」

顧昭平聞言、驚懼交加地看向埃莫西,又看向惡魔。

       對啊,他怎麼沒想到過,如果他是旅者的後代,那麼他父母的其中之一當然也是,所以他的母親的記憶也曾經被......抹殺掉過。

      「你的母親真是個難纏小女孩,」惡魔低聲笑了,血紅的雙眸中滿是愉悅,「她是跟你的小女朋友何佳一樣美麗、強壯又可口的靈魂,第一次,我將她的情人在她眼前被車撞死,她的臉上甚至沾到了她情人屍體的肉沫,她卻在震驚之後絲毫不為所動,堅強的甚至只留下了一滴眼淚。」

        惡魔笑著,彷彿在談論一位不聽話調皮小孩。

        不要再說了!

        顧昭平想這麼尖叫道,卻無法出聲開口。

       「第二次,我在她面前用另外一個漂亮的女孩誘禍了她的情人,又在她面前將她的情人用刀刺死,她還是沒有崩潰,卻留下了兩滴淚水。」

       「第三次,噢我真的以為我就要得手了,我放火燒掉了她與她的情人幽會的旅館,隱去了她情人的身影,使那些笨蛋人類看不到她的情人,只救出了她。她的情人在她的面前被火焰吞噬,燒的焦黑。那小女孩才終於崩潰,但在我出手之前這該死的夢境就帶走了她。」

        顧昭平咬緊下唇,他完全沒有辦法想像那地獄般的景象、以及他的母親是如何撐過去的。

        坐在他對面的埃莫西嘴唇動了動,用唇語說道:他在動搖你。

        我們插不了手,也沒辦法在他在的情況下送你回去,你得自己面對他。

        他深吸一口氣,看著惡魔,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穩地道:「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惡魔玩味地看著他,吸了一口煙,悠閒地道:「就像我說的,只是跟你敘敘舊罷了,連自己的情人殺傷了自己的好友都能面不改色的人,我可不認為自己母親悲慘的遭遇能動搖他。」

        顧昭平覺得他自己變成了兩個人,一個人正尖叫著大喊不是這樣的、他沒有對母親和何佳的遭遇面不改色、還不動搖,而另一個人正冷靜的面對著惡魔,想著要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那麼惡魔啊,為什麼這麼要這麼念念不忘旅者萊恩所遺留下來的血脈呢?你就這麼不甘心你輸了這場賭局嗎?」

        惡魔失笑道:「我輸了這場賭局?萊恩之子啊,我並沒有輸了與旅者的賭局。噢是了,我是如同故事所講的一般玩了文字遊戲,但這就使用文字的好處,一段話可以被解釋成不同的意義,但自大的人類總是自己解釋了一段話的意義,自我認定那就是我所定義的意思,而不去問我真正想表達的是什麼。他的自大導致他失敗了,就像之前的所有的人類一樣,我贏了,而我只是想拿走我的獎賞罷了,卻被旅者用狡猾的方法給躲過了。他用了占卜師的言靈,成為了第一位躲過惡魔的人,就像那占卜師所說的,對人類而言,他成了反抗惡魔的黎明之光。」

      「他已經成為被言靈和世界命運保護的人,既然我無法帶走他,便要帶走他的妻子。但是他懇求我,他說我可以帶走他的孩子,所以我同意了。他的孩子卻和他一樣被言靈保護,我只能趁他孩子心靈脆弱之時帶走他,但萊恩又後悔了,在我要帶走他的孩子時建造了這個可惡的夢境牢籠,保護他的孩子。還留下了這麼一個被竄改的故事,彷彿我才是那個輸家。噢,人類總是這麼自私自利,為了自己可以不遵守約定,不過是的,我很早就知道這一點了,人類的罪、不、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罪一直以來只有一個,那就是被我引出的夏娃的罪,自私。而你也一樣,你沒有為了你的母親和情人悲痛哭泣,反而自私自利地為了自己的小命硬著心腸。」

        惡魔又吸了一口煙,看著吐出的灰白煙霧嘆道:「跟你說這麼多做什麼呢,你的小腦袋瓜裡現在想的大概只有要如何讓我離去,讓你可以脫身吧。」

        顧昭平開口想反駁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不過孩子啊,不必擔心,我就要走了,因為你已經打碎了這個空間,所以你的孩子不會再有夢境的保護,而到那時候我將會帶走他,我期待著你的孩子的誕生。」

        「當然,如果你因此而沒有生下後代也沒關係,當你的肉體死去的那一瞬間你的靈魂是沒有防備的,七一直以來都同時代表著光明與黑暗,我相信我有那個能力在天使把你搶走之前先將你帶走,你已經知道了真相,我們之間已經有了契約,你沒有辦法像你的前幾百代一樣靠著遺忘逃離這份契約。」

         惡魔瀟灑的轉身往遠方的漆黑離去,身形從腳開始慢慢化成泛著紫色光暈的黑煙。

        「那麼惡魔啊,你被形容成世上所有的邪惡,你的罪又是什麼呢?」

         顧昭平在惡魔的身影完全消失前,彷彿自言自語般地低聲問道。

       「你們人類口中的邪惡,只不過是一切對你們不利、引起你們不快的事物和行為罷了。而我呢,我只是跟上帝、神作對的存在罷了。沒有黑就沒有白,我不是罪,我只是上帝這道光的陰影。他想拯救你們,那我就會來毀滅你們。」

        惡魔聲音沙啞的回答,彷彿樹被風吹過的沙沙聲。他的身影也完全化為了黑煙,融入在一片寂靜的漆黑中。

           

        顧昭平在馬路上騎著腳踏車,感受著夏日帶著熱氣的風撫過他的身軀,揚起了他的髮。

        熾熱的陽光相當刺眼。

        過了幾分鐘後,顧昭平停在了那座他與何佳第一次相遇的公園。

        他將腳踏車停在了公園停放腳踏車的地方,往樹蔭下的紅色長椅走去。

        身穿純白長裙的何佳坐在紅色的長椅上,微微抬起頭,眼神黯淡的看著他。

       「何佳。」

        顧昭平輕聲喚道。

            

        再他清醒之後,手腳僵硬的他映入眼簾的是蒼白的天花板,和鼻間濃濃的醫院藥水味。

        他的手腕上吊著點滴,他差不多花費了十分鐘才動了一根手指,接著掙扎了差不多兩個多小時才有辦法移動手臂將自己撐起來坐在床上,看著週遭的情況。

        不大的白色房間之中有另外三張床,上面都躺著一個昏迷不醒的人,吊著點滴。

        他右手邊的牆上有一扇窗戶,白色的窗簾是拉開的,溫暖的陽光照進了寧靜的房間。

        顧昭平過了幾分鐘才意識到,該死的這裡是放植物人的病房!

        當他接著掙扎了半個小時想移動雙腿離開這個房間時,來換營養液的護士打開了房門,訝異地盯著他看,馬上又衝出病房又驚又喜的尖叫:「快,快聯絡二號床位在306病房的家屬!他們的兒子清醒了!」

        幾分鐘後,醫生先進來檢查他身體的狀況,告訴他必須先留在醫院待三天做好復健,接著十分鐘後他的父母也衝了進來,原本情緒起伏不大的父母臉上滿是激動的淚水。

        他昏睡了整整一個禮拜。

        他從他的父母口中得知,程泓均的母親再他上樓之後沒多久便聽到了重重的撞擊聲,彷彿什麼重物掉落了一樣,她一開始大聲問著程泓均是不是掉了什麼東西,後來發現樓上沒有回音之後便疑惑地上樓,接著便看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顧昭平、跪倒在血淋淋的地板上眼神茫然空洞的何佳、和手腕上被劃了一刀、面無血色的程泓均。

        程伯母尖叫了一聲,馬上衝下樓打電話叫了警察和救護車,救護車的醫護人員先將程泓均和顧昭平送上了救護車,程泓均雖然流失了大量鮮血,不過還有微弱的心跳,最後撿回了一條小命,在醫院躺了三天就出院了。反倒是顧昭平,醫生和護士對他束手無策,完全檢查不出他昏迷的理由,只好猜測他因為打擊過大而昏迷不醒。

        何佳被警察帶走盤問,但何佳什麼都不說,只是一臉茫然。最後警察在現場找到了那柄瑞士刀,在上面檢測到了何佳和程泓均的指紋,和程泓均的血。也從程泓均的母親口中得知何佳曾經住過他們家,後來卻主動離開的事。但憑著那把刀警方也沒辦法定何佳的罪,因為他們不知道何佳的動機,只能等程泓均或顧昭平醒來解釋,暫時將何佳當成嫌疑犯扣押在警局裡。

         三天後,程泓均清醒了,也承認了是自己先試圖刺傷何佳,而動機是因為他迷戀何佳以久,卻一直被拒絕。

         何佳是為了自保才奪下瑞士刀刺傷他。

         程泓均當時神色平靜,當警方將他帶走時,他沒有反抗,也沒有將臉遮起。

         何佳被警方釋放,程泓均還未成年,進了少年監獄。

         四天後,顧昭平清醒了,警方過來醫院盤問時,他承認了自己打開門時,只看到倒在地上的好友以及正在哭泣的何佳。

         他沒有說自己與何佳的關係,那只會把整件案子搞的更複雜。

         一個禮拜後,顧昭平在醫院復健成功,可以出院了。

         而他出院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何佳。

 

       「阿昭。」

        少女也輕聲喚道,勉強勾起了一抹虛弱的微笑,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樣,但卻少了以往歡快的語調。

        顧昭平看著眼前彷彿一碰就會碎的少女,一時間無言了。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自己就是那個讓少女崩潰的主因,將那個堅強、美麗、耀眼的何佳摧毀的原因,單單與少女見面,就讓他自己之前做了不知道多少心理建設。

        「阿昭,他是為了我,才承認自己做的事的。」

        顧昭平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何佳口中的『他』,是程泓均。

        少女喃喃說道:「真傻啊,他明明可以說是我試圖殺了他,誰都不會懷疑,我也不會否認。但是他還喜歡我,他不想毀了我的前途,而且那的確是他做的事,他沒有道理推給我自己脫身。」

        「他是這麼說的。」

         顧昭平靜默了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道:「....那的確是,阿泓會說的話。」

         「何佳,對不起。」

         「......跟我道歉做什麼呢?」少女對上顧昭平的視線,又移開了。      

          顧昭平開口想說出那段故事,卻又猛然打住,他看著少女無神的雙眼,想著何佳會相信這段故事的可能性。

          以前的何佳可能會,以前一提到小說怪談總是神采飛揚的何佳可能會,但是現在的何佳,他不知道。

          「你可能覺得我在胡說,可是會發生這件事是我的緣故,我很抱歉。」

          何佳茫然地看著他。

          他慢慢的蹲下身,用雙手掩住臉,終於痛哭失聲。

          「真的很、對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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