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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爾最早的記憶是漆黑的下水道。

在幾乎沒有任何光線的烏黑下水道中,他捲縮在角落,背後貼著陰涼濕滑的牆壁,他身上穿著單薄、破舊、滿是灰塵的衣服,盯著眼前緩緩流動的、散發著惡臭的髒污河流,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一滴滴冰涼的廢水自下水道的天花板上滴落在他的身體上,使他縮起身子往旁邊挪動了一些,避開那些滴下的污濁水滴,儘管他全身上下也骯髒不堪,時在沒什麼意義。

然後他發現他的身旁也捲縮著一個人,他抬起頭,看到一位枯瘦、彷彿隨時都會化成塵埃的老者,縮著身子顫抖著,老人死灰的眼神凝視著自天花板上洩入滴下的渾濁水滴,用著低沉嘶啞的聲音喃喃說著什麼。

外頭又下雨了啊。

過了一會兒,利威爾才聽清楚他這麼說。

這時利威爾忽然感受到強烈的飢餓感。

他張望著四周,看到水道的兩岸都散落著灰暗的削瘦人影,有些人獨自坐在角落,有些人五、六個挨著彼此小聲的說話,偶爾才有人站起身子走動,整個地方瀰漫著邁入死亡的死寂氣氛。

只有等死的人才會來到這個地方。

但利威爾不想死。

他站了起來,開始毫無方向的走著,但到後來演變成快速的奔跑,彷彿在逃離這宛如地獄入口的死亡之地一般。他踩在濕潤地板上的腳步聲突兀的在下水道中啪啦啪啦的響起,在奔跑的過程著那些彷彿在這陰暗、泥濘之地坐了永遠的人們總會抬起頭,死寂的眼神靜靜的看著他跑過眼前,再默默的低下頭。

然後利威爾看見了亮光。

他往那有光之處奔去,衝出了昏暗的下水道。

陽光刺目的使他幾乎睜不開眼,他喘著氣停了下來,半晌後才好不容易適應了光芒,他出了下水道後闖進了一處市集,人群來來往往的在他眼前走動著,但與在下水道中散發著死亡氣味的人們不同,眼前的這些人穿著乾淨的衣服,拿著竹籃、錢包或袋子時而停下時而與他人大聲講話購買物品,擺著各種蔬果實物的攤位到處都是,攤位的老闆叫喊、吆喝著吸引人的注意力,偶爾會有人瞥見他的身影,但也很快地便轉移視線。

到處都是食物的香氣。

等利威爾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從其中一個攤販中偷了一條麵包,緊接著在老闆反應過來之前頭也不回地往一旁蜿蜒的巷弄之中拔腿狂奔。

「喂!該死的小鬼!給我回來!」

他赤著腳,手中緊緊抱著那塊他人生當中第一次感受到的暖意,為了自己的生命用盡一切全力奔跑著。

而這也是接下來將近十年的人生當中,幾乎每天都會上演的情況,伴隨著同樣的追逐奔跑、同樣憤怒的叫罵聲。

而有時為了保護搶來的食物,還得跟其他與自己年齡相訪、同樣無處可歸、四處遊蕩的孩子爭鬥打架。而每一次的爭鬥利威爾從不會放棄鬥爭,用盡一切掙扎著,即使沒有勝算也得在敵人身上留下傷痕。

每個與他搶奪食物孩子都必須要把他揍到沒有意識而昏厥,才有辦法從他這裡搶到食物。

與他打架過的孩子、或少年都這麼說。

他從孩童成長成少年的過程,每天都在偷竊,而自從他有次遊蕩到河邊將身體第一次沖洗乾淨,看著身上髒污的灰塵、泥土沿著水緩緩從身上沖刷下來時,他除了食物之外,也開始會偷或佔據其他的東西。比如說乾淨的衣物、無人要的廢棄房屋、遭人丟棄的陳年家具。

而隨著他的年齡增長,漸漸的也沒有人敢輕易過來跟他搶奪食物了。等到他成為十幾歲的少年的時候,除了偶爾餓昏頭的小孩、跟新來這個地區的笨蛋之外,幾乎不會有人來找他麻煩了。

悠閒了幾年之後,忽然有些當地的混混幫派似乎嫌生活太無趣了用一些莫須有的鬼理由上門找他麻煩,許久未動手打架的他又開始了每天打架的生活。

直到他遇到艾爾文為止,這種生活才宣告結束。

某天跟一群人打完架之後、雖然有點掛彩但依舊打贏的利威爾正想趕快回家處理傷口時,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正在接近自己的腳步聲。

反射性的往後,先給來人一個肘擊卻被躲開。

「你先冷靜一點,我不是來跟你打架的。」

利威爾冷冷的盯著忽然出現的人,雖然停手但也沒停止警戒。

「我是艾爾文‧史密斯,調查兵團的團長。」

眼前的人披著綠色的披風,白色與黑色的羽翼交織在一起。

自由之翼。

他對他伸出手。

「利威爾。」他開口說道,卻沒有伸出手。

這種感覺真奇怪,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為何,但卻下意識的說出了這個名字,彷彿烙印在記憶深處,直到今日才被翻出。

後來加入調查兵團時在身分的文件處理上讓艾爾文添了些麻煩,因為利威爾不知自己確切的年齡、不知自己的出生地、也無法拼出自己的名字,他不識字。

一個沒有根的人。

雖然利威爾也沒有很在乎這點。

最後年輕的團長只能無奈苦笑,誰叫利威爾是他帶進來的,伴隨而來的問題也得自己處理。

為什麼要加入調查兵團呢?

很久以前似乎有人這麼問過利威爾。

大概是因為、對以往的生活感到厭倦了吧。

利威爾卻將答案回歸沉默。

艾爾文在軍團中教會他如何識字、書寫,使用立體機動裝置、給予他巨人的情報,接著將他送往牆壁之外砍殺巨人。

艾爾文教會了利威爾現在的一切,但利威爾卻在數月之後已凌駕於艾爾文之上。

或者說,在調查兵團有史以來所有的士兵之上。

利威爾彷彿是為了獵殺巨人而生。

艾爾文在某一頁的日記上寫了這麼一條評語。

他是調查兵團最鋒利的刀刃,緊握在調查兵團能讓他發揮最大作用的人手中。

同時也承載著所有人類的希望。

他不被容許死亡,不被容許停止戰鬥,每一個士兵的死去所遺留下來的生命都背負在他身上,為了不辜負每一條生命,利威爾總是用盡全力戰鬥著,為了不讓自己帶著人類的希望葬送在巨人的口中。

 

然後艾倫‧耶格爾出現在他面前。

帶著與他從前相仿的、野獸般的雙眼。

這是一匹剛長出爪子的年輕餓狼。

也是,將成為繼他之後承擔人類希望的人。

這名少年將經歷他加入兵團後曾經歷過的一切,甚至需要背負承擔的東西比他更加沉重。

他接下監視少年的任務,帶領著少年成長,在那期間那雙眸子在戰鬥時燒灼的眼神從沒消弱過,即使受到打擊有那麼一段時間的黯淡,也會再次明亮起來。

利威爾第一次擁抱少年是在幾年後暴風雨來臨時,風雨交加的夜晚。

前幾日他們在壁外與巨人交戰,於滂沱大雨之中揮刀獵殺巨人,也看著許多同伴被巨人獵殺。鮮血、屍體、巨人、和更多的屍體無止盡的出現在他們眼前。

回到牆壁之中後,利威爾便在夜晚時咬上艾倫的嘴唇,兩人在床鋪上雖然扭打著,但艾倫並沒有拒絕。

他們兩個宛如野獸般粗暴的對待彼此,他們將自己深埋許久、流血化膿的傷痕赤裸裸坦露在對方面前、卻因為被對方碰觸傷口而感受到強烈的痛處,而反射性的攻擊對方。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刀刃。這一場幾乎暴力的宣洩在雷雨交加的夜晚中於雙方的腦海裡都印下了深刻的痕跡。

當他們兩人終於筋疲力盡時,艾倫以手遮住自己的臉,倔強的緊咬著嘴唇,卻仍然落下了淚。

利威爾已經過了流淚的年紀,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否有流淚過。

他將少年抱在懷中,闔上雙眸。

 

活下去吧,艾倫‧耶格爾。


他想起少年曾眼神閃爍著描述的,牆外的世界。

火焰之水,冰之大地,沙之雪原。


活下去吧,艾倫‧耶格爾。

 

利威爾或許從來沒體會過那些他不屑一顧的愛情故事中的情愛,但對他來說強烈的想要某個人能一直活下去,就是他在這個時代能給出的、也許最符合愛的情感。

 

活下去吧,艾倫‧耶格爾。

 

願那自由之翼,能帶領你飛往你嚮往之處。

 

活下去吧,艾倫‧耶格爾。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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