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像那一天呢。
  陳零坐在樹上,百般無聊的撥弄著漆黑的髮絲。
  鬼族的氣息濃烈的幾乎讓人窒息,醜陋的身軀帶著扭曲的憤恨,其實為什麼要恨的原因早已遺忘了吧…沖天的火光伴隨著羽族族人驚慌失措的慘叫哀嚎,血花散落在地上艷麗的絕望,卻從沒停止過,多麼的無助。
  好像啊。
  咯咯。輕輕的,她笑了起來。
  那一天哪,七百年前的大戰的那一天哪。她也是這樣看著,坐在樹上,百般無聊的撥弄著枝啞,然後看著精靈一個個倒下。月華般的燦爛銀光沾染上了如此殘酷美麗的色彩…奪目的刺眼,跟著那瞬間失去所有光彩的空洞雙瞳,被無情的踐踏著。
  「…為什麼…」負傷的羽族倒在地上掙扎,雙瞳悲憤的望著陳零,「…妳…不是來支援的嗎?…為什麼…為什麼不出手…!」驚愕的眼睜大,從後方撲上來的惡鬼們撕咬著這新鮮的肉體,泛著青光的眼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是啊,為什麼呢?陳零仰望著天空,卻沒映出天空的倒影。如果是上一世凡夜說不定還會為此而淚流滿面,陷入深深的自責當中,但這一世的曦‧加百列卻連淚都流不出來,反而平靜的可怕。
  為什麼呢?
  明明是那般的憎恨無能為力的感覺,那現在呢?
  為什麼都沒有了?
  「曦…」林宇的聲音從下方傳來,雖然只看得出充滿靈氣的人型,但陳零還是知道那雙墨色的眼一定是充滿疲憊和無奈的。
  並且那身軀一定渾身是血。
  「怎麼了?」反射性脫口而出,這是對於身為同伴的關心吧。她想。
  「緣他,死了。」眼前勾勒出的模糊五官在嘴角的位置勉強勾了起來,她知道那笑容一定是非常的僵硬且帶著濃濃的悲傷的。
  「他就這樣死在我懷裡呢…我連接受的時間都沒有呢…甚至喪禮都還來不及辦…」就被迫再度踏上戰場。
  「吶…曦,妳會陪我到最後吧。」古老羽神在她面前以經不是一個神祇的身分,而是一名喪失摯愛的普通青年。尋求並渴求著慰藉。
  「是。」所以,她回答了,頭一次,如此肯定的,「我會一直在這裡看著,陪在你的身邊。」
  「謝謝。」青年笑了,如此真摯,「謝謝。」
  「去吧。」她靜靜的說,伸出手,「我會等你回來。」
  「嗯,等我回來。」林宇握上了她的手,透過她看著什麼。
  等我回來,流緣。
  清晰並真切的,陳零聽到了這個訊息。
  在這一場幾乎可以稱呼為屠殺的戰爭過後,羽族的剩餘人數不到一千人,負傷的占了三分之二。因此羽族被迫離開受到嚴重鬼氣污染的家園,陳零負責擔任輔助人員,引導他們到新的家園。
  在所有事情全部都辦理妥當之後,已經過一個半月有餘。她抱著有些複雜的心思來到醫療般的總部,敲了敲某個房間的門。
  「咯咯咯,妳來了喔。」房門應聲而開,九瀾帶著像是隨時都能噴出鬼火的笑容笑嘻嘻的向她說出歡迎之詞。
  「九瀾,我說過身體會給你收藏的,但不是現在。」陳零一把抓住鐮刀,白皙的手接觸到冰涼的刀面擦出了暗紅的血絲。
  「嘖嘖,真是可惜呢。」九瀾把鐮刀收了回來,「請進。」
  陳零皺了皺眉,不太愉快的跟著九瀾踏進了這令人毛骨悚然的部門。
  牆上的架子和地板凌凌亂亂的散落著裝滿不明液體的瓶子,眼睛或者一整條手臂在裡頭浮沉著,配合著暈黃的昏暗燈光所折射出的不同光彩,更顯得詭異莫名。
  跟著九瀾踏入的更裡面的房間,房間內空無一物,琉緣的身體被放置在正中央,黑色調的牆壁上畫滿了許多陣式,這是朔安排的順序。
  「咯咯咯咯,我可以在旁邊看嗎?」九瀾笑了起來,四周陰暗的氣氛似乎擴大了幾分,陳零依然緊促著眉頭,丟下一句隨便。
  她從懷裡掏出一根水晶,水色的光波在裡頭流轉著,她見狀喃喃的嘆了一口氣,囈語著早知道會這樣就出手救你了真是麻煩誰知道你果然就是…真是差太多了…等等。
  把水晶放上琉緣的身體,她低頭垂目看著那張精緻的娃娃臉半晌,又開始喃喃念著反正你也不會想起了就先這樣吧…
  「…陷入沉睡的古老神祇啊…」她吟唱著,牆上的鮮血陣式開始逐一運轉,「…吾將在此給予您新生…以您過往的記憶作為交換…以曦‧加百列之血為引…當您在次睜開雙眼,過往的一切將成雲煙…」
  她割開自己的手腕,血淋上了琉緣的身體,水晶上纏繞著的靈魂開始往流緣的身體裡鑽,一絲一毫的、緩慢的進去。
  她跪了下來,讓更多的血灑在這具身軀上,雙手撐著地板。幾乎是哀求的在心理大聲喊著──
  忘了吧、忘了吧,忘記你的族人、忘記你的摯愛、忘記你的好友、忘記一切的喜怒哀樂…你會有一個新生,完全空白的重新開始,就如同那轉世投胎的人類一般,你可以盼望這次的重生──所以,忘了吧──
  「…你的名字是…」幾乎是支離破碎的聲音從陳零的唇傾洩而出,「你新生的名字是…黎沚…」
  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卻又什麼都不明白。

  「…總有一天我會認為你真打算把我扔著不管了。」朔張著血色的大眼,直勾勾的盯著陳零瞧,「你太亂來了,就算你身體淌流的血液可以使人完全復活,也不能消耗那麼多啊…」
  陳零半睜著疲憊的雙眼,躺臥在黑館自家房間內的床上,虛弱的回應:「…我怕會失敗…抱歉…」
  「你不信任我的陣式?」朔微怒的說道,「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時間去排嗎!?整整一個月我都沒睡!我的睡眠時間啊啊啊──」
  「…呃…抱歉…他呢?成功了吧…」
  「當然。」朔回答。「他的族人們把他接走了,雖然可能要幾百年後才會甦醒,不過沒什麼大礙。」
  「九瀾有說什麼嗎?」
  「…」朔的額頭爆出青筋,似乎想起了些不怎麼美好的回憶。
  「朔?他說了什麼?」
  「他說…」朔咬牙切齒,「…如果你有意思再做一次這種事,而且還不幸身亡的話,他很樂意接收你的遺體保存工作。」
  「……」
  「那你說了什麼?」
  「我說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會先把你的身體放火燒了,再把骨灰灑到大海裡餵魚吃。」朔相當認真的道。
  「……你是認真的?」
  「當然啊,我什麼時候不正經過?」
  「…我還是先替自己買好棺材吧。」免得屍首淪落異處。她深深那麼覺得。
  「曦─────!」門突然碰一聲被撞開,泯淚流滿面的衝進來,放聲哭喊,「曦你太過分了丟下我不管那些藍袍好可怕好可怕我一跑出去他們就像圍攻敵人一樣的追上來還對我放束縛法咒───嗚嗚嗚──真的好可怕好可怕───我無辜幼小的心靈被嚴重傷害了你要負責───嗚嗚嗚──還有那些天使那些天使──」淚眼汪汪。
  朔滿臉黑線的望向陳零,用眼神示意──『你怎麼會認識這種人。』
  陳零同樣滿頭黑線的回應──『我也很想知道我當初發了什麼瘋。』
  「嗚──你們兩個太過分了───」泯伸手指控,「居然都不關心我──嗚嗚嗚我會被上司罵啦你們都不幫我──」打滾。
  陳零看著在地上打滾的泯,無言了。
  朔看著簡直退化到幼兒程度的泯,掩面,喃喃念著,我跟他不熟我跟他不熟…
  黯看看某個耍賴的人,在看看沉默的兩位自家主子,捲起尾巴把手機拿起來,開始撥打咱們醫療班精神部門的電話…
  「喂!你們太過分了為什麼連寵物都嫌棄我啊啊啊──」
  泯跳起來抗議。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這麼做的,」陳零雙手合十,表情凝重,「上帝會諒解我在病危時刻的…」深呼吸,「朔,麻煩你把噪音來源丟出去危害其他群眾可以嗎?」
  「誰是噪音來源啊──沒禮貌──」
  「現在回應的人。 」朔把泯拖到窗台,「好了,就直接丟下去囉 ~ 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 」燦爛微笑。
  「呀啊啊。」泯臉色發白發青,努力擠出討好的笑容,「朔先生冷靜一點我想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溝通溝通交流下感情知識聊個愉快的天沒必要那麼衝動嘛這很傷身…」
  「哦?那你想說什麼?」朔笑顏如花。
  「…呼…」泯露出一臉『幸好還有救』的神情,釋如重負,「就是呢不知道是哪路神明要我轉告曦『居然把只有一次效用的東西用掉真是太浪費了』。」
  「喔,那你可以去死了。還有,我本來就沒身體,所以沒必要擔心傷不傷身的問題。」
  「咦───這犯規啊啊啊啊──」泯慘叫著被拋出窗口,成為天邊一流星。
  世界清靜了。
  「喂,那是什麼意思?」朔轉過身望著從頭聽到尾的陳零,皺起了眉。
  「沒什麼。」陳零垂下眼簾,「不過是個交易罷了,不重要。」
  「交易交易交易…」朔難得的碎碎念,「每次都是交易,能不能有一次是純粹的幫助啊?」
  「應該不太可能吧。」陳零認真的想了想。「嗯,如果有一次是純粹幫助我會記得跟你說。」
  「…我開始想把那個笨蛋撿回來了。」朔這樣說,「至少他比較像個人,像個朋友。」頓了頓,在某個正在爬回來的人剛要感動之時爆出句尾,「…雖然聒噪了點。」
  某人受到強烈打擊,KO陣亡。
  「…噗,泯的確是個好人。」陳零直接頒發好人卡,某人二度陣亡,軟趴趴的掛在窗子邊緣,無語流淚。
  「不過是個笨蛋罷了。」黯落井下石,某散仙石化碎裂。
  「你們不是人───」
  泯真的想哭了。
  大笨蛋。陳零勾了勾嘴角,心情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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