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年比陳零想像中的還要漫長。
  朔仍然從圖書館回來後便習慣性的織個幾行,偶爾騎著黯去追泯要頭髮,散仙總是哇哇大叫大喊不人道啊,又拿九尾妖狐沒辦法,更何況暗處還有夜妖精在冷眼看著。
  她則是任務一下沒一下的接,有時間就去風之白園混水摸魚,夏卡斯快被她氣死了但總不能發作,沒辦法,她做的任務是整個公會中最難解決的那幾個,沒搭擋可以威脅拆夥,串門子的帳單不付直接撕掉。
  她跟帝相處融洽,古老的器靈願意接納她,或許是因為當初是她親手將他們放入墓園,他們依稀還有些記憶,帝無法看見的雙眸如同她的雙眼,來自精神創傷,無法真實的『看見』。
  或許是因為這點,后和臣總是沒多說些什麼。
  逢隱海岸在滅離神秘笑容下還是沒被公會收服。
  但少年長老看見她總是離的遠遠的,表情古怪。
  然後,她遇見了安因。
  溫和的木之天使身穿紫袍在某天踏進風之白園,金髮紛飛,綠眸溫柔似水,精緻的臉龐盈滿笑意,身後潔白的翅膀如白雪般。
  作為禮貌,陳零對他點了點頭,同樣張開背後不協調的漆黑骨翼和純白的翅。
  安因微微驚訝了一下,隨後開口問道:「曦‧加百列前輩?」
  「叫我曦就好。」陳零淡淡的說,絕麗的臉龐一片冰寒,雙眸沒有焦距,「新來的天使?剛考上紫袍麼?」
  「是,我是木之天使安因,剛考上紫袍沒多久。」面對前輩,安因有些緊張,最年輕的黑袍、桀驁不馴的混血種、不敗的傳說…他都聽過這些傳聞,但見到本人還是第一次。
  「搭擋是…人類,黑袍冉璟吧。」她收回打量安因的目光。
  「是。」木之天使鬆了一口氣。「您怎麼會知道?」疑惑。
  「他是個優秀的孩子。」陳零端起茶杯,啜飲了一口,「一起喝?」
  安因猶豫的一會兒,才入座。
  「帝。」陳零指指一旁微笑的紫髮人,介紹,「你因該聽過。」
  「啊、是。」
  「最近有接到去鬼族探查的任務麼?」輕淡描寫。
  「沒、沒有。」
  時間…還沒到麼?陳零望了一眼跟小說中比起來還相當稚嫩的天使,將茶一飲而盡,還有一點時間…來得及的…
  「如果你有接到任務。」她丟出一小包東西,安因驚慌接過,「把這個帶上,灑一些在你的搭擋身上,剩下自己拿著。」
  「這是什麼?」木之天使看了看,忍不住問到。
  「…不過是個追蹤的記號。」陳零抬頭看著天空蒼穹,眼睛映著淡藍的天,有了虛幻的焦距,「好好帶著,別弄丟了…」  
  時間到了,就是要履行承諾。果然不可跟魔族交易,她一直在看。第一世天真過了、第二世憎恨了、第三世麻木了也不想插手也想通了也覺得跟鬼族戰鬥愚昧了。第四世,總該結束了。
  真是個吃虧的交易。
  不但啥都沒玩到,旁觀者也沒當,還把七情六慾都磨平了乾淨。愛的人也在遙遠的、她觸碰不到的地方,原本留著相同血脈的凡斯不知經歷了多少輪迴,但總沒讓她遇見。
  她知道她絕對能認出她的弟。盡管屬於凡斯的靈魂可能是另一個人了。
  果然相當吃虧啊。
  她靜靜的笑了。
  但是氣就是生不起來。
  回過四處飄蕩的神,木之天使安因早已走遠,帝不知何時也靜靜離開了。
  她站起身來,往保健室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風之精靈圍繞著她嬉戲歌唱,直到她離開風之白園。
  「喂,提爾!」
  她一腳踹開保健室的房門,正好撞見在病人身上亂刺繡的鳳凰族身影,緊接著原本睡的香甜的病人瞬間驚醒,在看見自己身上的圖騰時發出淒厲的慘叫──
  「喔呦,妳幹麻打擾我偉大的創作?」
  「少囉唆,幫我畫一張圖!」

  安因及冉璟在幾年後接獲了探查鬼族的任務。
  陳零並不意外這件事,她漫步走在校園,然後她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她睜大了雙眼,加快腳步往學院的大門飛奔。
  但她慢了一步。
  當她出現在校門口時,安因和冉璟的傳送陣發出刺眼的光芒,消失在她的眼前,她的腦袋一片空白。
  冉璟身上的靈魂氣息,她絕對不會認錯。
  那是凡斯的靈魂。
  凡斯。
  她虧欠太多的弟弟。
  她的下唇被牙齒咬出了血絲,握緊的拳頭因劇痛鬆開,裡頭是一片血肉糢糊,深可見骨。
  凡斯。
  他的面容出現在她的腦海,如此的清晰,生氣、哭泣、大笑、無奈、忍受、壓抑,畫面一幕幕的撥放,完全停不來也不想停止,她看到過往的亞那,看到安地爾,但最多的也是最後的,是看到飛逝而過的凡斯。
  最後空白的表情回歸於平靜,她慢慢走向醫療班,推開急診室的房門,拉出一張椅子,靜靜等待。
  我不會讓你死,絕對不會。
  十分鐘、十個小時,對陳零來說都是一樣的。
  她看見天使從傳送中冒出,身上帶著鬼王的印記,鮮血淋漓,目光渙散,嘴裡卻堅定的低喃著一個人的名字,冉璟、冉璟…
  她推開醫療人員,蹲下身,問他:「回答我,你想要他回來麼?」
  安因茫然的看著陳零的異色雙眸,一紫一紅雙眸是絕對的冷靜,於是他胡亂的點點頭。
  「我想要他回來,無論用什麼交換。」
  陳零低低的笑了,嘴唇湊進安因的耳朵,用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輕聲說道:
  「現在我說的話,聽清楚了,聽了,將它牢牢記在心底。」
  「一百年後將會有名妖師入學,他不知道自己的種族,不知道自己擁有什麼力量,不知道一切。」
  「我要你,在他的直屬學長請你教導他咒術時,用盡一切辦法,讓他變強。」
  「不准對任何人提起,不許讓除了自己之外的別人知道。」
  她站起身,抽出波光流轉玉笛,勾起一抹殺戮的笑容,朝地板上用力扔下傳送符。
  頃刻間,她看到了鬼王,也看到倒在地上,準備被眾鬼吞食的冉璟身軀。
  「不好意思,景羅天鬼王,恐怕得請你交出地上那人的身體了。」
  陳零勾起一抹絕麗的笑,一步步靠進冉璟的身軀,眾鬼害怕她的殺氣而擠在一起嘶吼著退開。
  「哦?那要看妳有幾分本事了。」鬼王微笑。
  兩人瞬間交鋒。
  
  陳零抱著冉璟的身軀從保健室的天花板落下。
  巨大的翅膀幾乎塞滿了整個狹窄的保健室,提爾一邊哇哇大叫一邊退開,才剛站定就看到渾身欲血,身上佈滿無數大大小小的傷口,悽慘無比的陳零,以及毫髮無傷的冉璟身軀。
  如果不是要保護他的身體,也不會搞的這麼狼狽。
  她這麼想著,但還是勾起了一抹笑容。那名鬼王也沒比她好到哪裡去,幾乎快被她搶出核心。
  「哇咧,我第一次看到你這麼狼狽。」提爾驚駭的指著她,一臉震驚,開始翻找所剩無幾的藥物和繃帶。
  「不用翻了,提爾。」陳零說,勉強把巨大的翼翅收起,「我這樣就好,你出去,把九瀾叫過來。」
  「怎麼可以出去!」提爾大喊,「這裡雖然沒啥藥,但也還沒需要叫那個變態來收屍的地步!」
  「出去!」
  提爾被轟走了。
  陳零喘著氣將冉璟放置到地板上,開始畫最簡單的血陣,那是在普通不過的陣式,傳送血陣,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她把血流如柱的傷口湊近冉璟,鮮血立刻包裹了冉璟還有餘溫的身軀,還來得及,還來得及的。
  她把雙手放到冉璟身上,撐起自己的身軀,翅膀張開,像保護似的圍住他們兩個。
  「迷途的靈魂啊,歸來吧,不要被那曼珠沙華所誘惑了,歸來吧;
  別穿過奈何橋,閉上雙眼,還不到喝下孟婆湯的時刻,還有人在等你;
  歸來吧,歸來吧,你聽到你的家人在哭泣,你的同伴在呼喚你;
  轉過身來,看看這個人間,歸來吧。」
  漆黑的死神出現在她的眼前,捧著珍珠般的靈魂,開口低喃:「你要用什麼交換?」
  陳零燦爛一笑。
  「我自己。」
  她聽到自己這麼說。
  「將被判刑,懺悔百年。」死神說。
  「吾。」陳零抬起頭,狂妄的笑,「懺,而不悔。」
  鐮刀揮下,穿透了她的身軀,帶走了她的靈魂。
  冉璟的靈魂從死神手上飄然落下,回歸他的身軀。
  陳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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