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慢吞吞的把手中的書塞回書架上,然後他緩慢的轉過身,血紅色的眸子微微瞇起,週遭的空氣彷彿凝固了,沉悶的利害。而他,察覺到了。
  「真是麻煩。」喃喃的抱怨著,但該解決的麻煩還是要解決。
  他踏上黑館通往五樓的階梯,步上了五樓的走廊,拉開了一個房門。
  「鬼門被打開了啊。」
  他漫不經心的看著一干齜牙列嘴的鬼眾,踏進了房內,掃視了一圈,露出些許興奮的笑容,「好啦,你們,應該足夠我練鍊身手了。」
  眾鬼咆哮,撲了上去。
  朔憑空翻出一本厚重的古書,書頁在他的手指靈活的撥弄下滑開,「吾之圖文、吾之符咒、吾之陣式。汝為吾之雙手、吾之利刃、聽吾號令…」
  朔瞇起眼,圖文跟隨他的召喚自他的身後展開,符咒隨侍在側,陣式在他的腳下、漆黑的地板上飛快運轉。
  「消滅他們!」
  百鬼發出悽勵的慘叫,灰飛湮滅。但千百鬼族軍隊綿延不絕的從鬼門一波波湧入,彷彿打不死的蟑螂螞蟻。或是不被需要的魁儡兵。
  「嘖。」朔不耐的望著殺了一個我,還有千千萬萬個我的鬼族們,手指更加快速的撥弄著泛黃的書頁。
  「風之流,無阻也。符之文,不絕也。圖之生靈,虛幻者也。陣之式,眾生創,永無解也…」
  鬼族們怒吼著嚎叫,就是近不了朔的身。一雙雙四個瞳孔的灰色眼眸包含著怨氣和憤恨。
  朔像是沒聽到似的,繼續吟誦:「鬼之道,入強開也。風代符文遊,穿眾鬼之圍,封,鬼門也!」
  後方的鬼門停止發光,朔的封印牢牢的黏在上頭,看來沒個幾百年是不會消弱了,鬼族們這才發現後方的同伴沒有跟著湧進,察覺大事不妙的同時也來不及了。
  朔微笑著把房門關上,看著被困在狹小房間中的一干鬼眾,笑道:「想跑?嗯?怎麼可能讓你們跑呢?」
  房間的四處、角落,不知何時都貼上了朔密密麻麻的咒文,那是最尖固的結界,外人別想進來,裡面的人…也別想出去了!
  幽冥紅蓮在翻滾,發出貪婪的,更勝於鬼族的血腥光芒。裡頭受著永無止盡灼燒的靈魂們發出一波波幽怨的瘋狂叫喊。更多人下來吧!更多人沉淪吧!更多人…一同被吞噬吧!
  朔舔了舔唇,喃喃的說,「很久沒讓紅蓮進食了,想必他餓壞了吧…」
  「啊─────!!」
  紅光大盛,鬼族發出最後也最悽慘的尖銳吶喊,頃刻間,房內什麼都不剩,空無一物。
  朔滿足的摸摸雙眼,「吃飽了罷?還不錯的一餐吧…」
  他打開房門,房內窗戶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身上,讓剛吞食過的血紅雙眸更顯妖嬈。
  他哼著小調回到四樓,無人察覺。
  
  陳零一回到寢室便趴倒在床上,她不太記得自己在最後跟滅離說了什麼,也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來的,她的頭有點痛,腦袋渾濁在一塊。她努力的想把渾濁清走──至少清出一塊比較清楚的部分。
  真是夠了,她扯了扯自己的頭髮,開始盤算要不要把頭髮剪掉好減輕自己腦袋的重量,讓頭腦不要這麼重…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拿起剪刀要剪了下去。
  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滑順烏黑的長髮像斗篷或者外套般的包裹住身軀,幾乎和公會的黑袍融為一體──她捨不得剪了,在第一世每每去修剪頭髮她總是為那些髮心疼好一陣子。
  「你在幹麻?」
  朔疑惑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鏡子中映出了短髮紅眸的朔的身影,艷紅的像是滴血的三個眼眸讓她有了親人般的歸屬感,盡管她身上的紅眸可能不屬於她。
  「只是想頭髮是不是該剪了。」她淡淡的回答朔的疑問。
  「嗯,的確該剪了。」朔稍微看了一下長度,「需要我幫你修嗎?」
  她怔了一下,「幫我修吧。」
  朔拿起剪刀,咖擦咖擦的聲音緊接著響起,一個個髮絲飄然落地,像是從她身上帶走了一些什麼,不過她很安心,她心想。半垂著眼簾,髮絲滑落。
  朔剪了一會兒,拿起梳子把尚未落地的髮絲梳乾淨,咖擦咖擦又開始把分岔的髮尾修掉,順便把她厚重的髮絲打薄了一些。
  陳零看著鏡中的自己凝視著自己的雙眸,她讀不出自己的眼中究竟寫著什麼,她只從朔渾濁帶點清亮的緋紅雙眸中看到了專注的認真,他優美修長的雙手像是貫於做這件事般,帶著剪刀穿梭在她的髮。
  「快好囉。」
  朔淡淡的,尚未變聲的清朗少年聲音從後方傳來。
  陳零低下頭,紫色的眸子和紅色的眸看著地板上散落一地的髮絲,開口說道,「都可以做假髮了。」
  「是啊。」朔二度梳著她少了許多的髮絲,「還可以織成地毯呢。」
  「等一下去弄台紡織機好了。」陳零很認真,她的髮被修的只到肩膀,俐落乾淨。
  「嗯。」朔淡淡的應著,微微的笑,「織一織,天使和惡魔的髮很有用。」

  她真的去找泯要了一台織布機。
  那是台古老的織機,上面蓋著厚厚的灰塵,古舊,但還可以用
  「你去轉性了嗎?」泯吃力的把織布機搬上樓,「怎麼突然想織布?而且你的頭髮…」泯打量了一下她剪短的髮絲,搖搖頭,「剪太短了。」
  「沒關係,我比較喜歡現在這樣。」陳零扯扯短短的髮,淡淡的說。
  當泯把織布機推進陳零的房間時,他就知道為什麼了。他張大嘴看著朔手上一把把的落髮,不敢相信的把下巴推回去,「妳要用妳的頭髮織…?」
  「嗯。」陳零把織布機放到茶几前面,摸索了一下,「泯,知道怎麼用嗎?」
  「這是我曾曾曾祖奶奶的東西。」泯把織布機上的灰塵拂去,「我曾看我曾祖母教我姑姑使用。」他不確定的說。
  「我想我可以試試。」
  朔拿起梭子在織機上紡織,織了幾行。停下來看看泯,「這樣對嗎?」
  「啊…嗯。」泯點了點頭,收回呆愣的目光,他從來不知道頭髮也可以拿來織,黝黑如墨製的頭髮編織起來…「很特別。」
  「是很特別。」陳零摸了摸織機上她柔順的髮絲,光滑、堅韌的觸感,像水一般,「織出來的成品會很耐久。」
  「為什麼想織呢?」泯二度發問。
  「天使和惡魔的髮…」陳零重複朔說過的話,喃喃,「很有用。」
  「沒聽過這種說法。」泯撓撓頭,不好意思的說,「不過我很想看到它織出來的樣子,會有圖案嗎?」
  「應該不會有。」朔說,「黑色就算織出了圖案也看不出來吧,還是你想奉獻一點白髮?」他看看泯的滿頭銀絲,略帶戲謔的說。
  「可以嗎?」泯愣了一下,傻傻的說。
  朔也愣了一下,隨即認真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散仙,數百餘年的修為,咬了咬指甲,說不定真的可以當中和劑…
  「你已經兩百歲了嗎?」朔突然轉過去問陳零。
  「嗯。」陳零頓了頓,「剛滿兩百歲。也就是說,還有兩百年。」
  她現在是距離褚冥漾所在三百年前的時代,兩百年後,天使安因會失去搭擋冉璟,然後再過一百年,褚冥漾入學…
  「頭髮給我。」朔話落,在泯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一刀斬去了他及腰的白髮,白髮飄然落地,像輕盈的雪花。
  「你們怎麼都不先預告一下啊───」泯大愣了半晌,隨及大叫了起來,他錯了、他不該輕易奉獻自己珍貴的三千絲──!「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得毀傷啊───!」
  「吵死人了。」朔拿起梭子,以閃電般速度把泯的頭髮織了進去,黑與白的色彩形成極度反差的對比,「你自己先問可不可以奉獻的,我都織下去了,反正幾年後就長出來了!」
  「啊!你、你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算什麼人啊──!我的頭髮──!」淚眼汪汪。
  「滾一邊發瘋去啦!」朔沒好氣的說,「我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沒錯,但還是有感情的好不好?」
  「我不要跟她當結髮夫妻啊───!」泯伸手指向陳零的方向,哭的悽慘。
  朔怔了一下,這才想起東方古老的傳說俗諺,這傢伙又是出生在彆扭的要死,開口滿嘴都是倫理道德的書香世家──當然不會看輕結髮這件事──他真的是掉了滿頭黑線了。
  「沒拜堂你也好了,什麼夫妻?你一個散仙跟人家說什麼婚嫁啊──」
  朔看著滿地打滾哭鬧的泯,頭痛了。
  「扔掉就行了。」
  陳零輕鬆的提起泯的身軀,以他相當熟悉的方式把他甩出窗外,二度成為天邊一流星──
  她靜靜的看著剛開始織沒多久的布,柔順的黑包覆著清淺的白,像天使的羽毛落在惡魔的骨翼上,曦‧加百列的父母親相識之時也是這樣的麼…如此讓人眷戀,如此懷念,如此痛心。
  她知道,他也知道。這世的終結,會比以往更加痛楚和不捨。許多東西會相繼改變。她的結束會造就另一個新的開始…而後迎向另一個最後最後的結束,她不知道結局是什麼,但她會是無憾的。
  「希望別砸到什麼東西。」朔望了望窗外,繼續拿起梭子織了下去。
  「夏卡斯的火氣最近很大。」陳零回過神來,悠悠哉哉的說。
  「下次他頭髮長出來的時候再跟他多要點吧。」朔一邊織一邊盤算著,「他的頭髮用來協調氣息真不錯用。」感嘆。
  「用我的血就好了啊。」陳零不以為然,她這具身軀在誕下時就是最好的中和劑,天使的血緣和惡魔的血脈和平共處的躺在她的骨肉中,彼此相扶依靠。
  「不要,我不喜歡血味。」朔皺了皺眉頭,補上一句,「這塊布…我不想讓它沾上血,那個散仙的頭髮很乾淨,能把惡魔的氣壓下去。」
  「這塊布要織多久呢?」陳零望著黑白交雜的布料,輕輕地說。
  「不知道,但一定會是很長一段、也很短暫的日子。」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藍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