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零是在震驚中清醒的。
  她看著自己佈滿傷痕的雙手,茫然著不知為何會夢見他。
  那個夜小弟。
  總是開朗著大笑,隨意的做事,偶爾對自己的經濟人大聲嚷嚷抱怨著工作量太多要加薪的小弟。
  那個她過往的鄰居,那個比她小十歳,頑皮又淘氣的小弟。
  那個雙眼黑白分明,閃爍著燦爛光芒,咧嘴大笑著惡作劇的小弟。
  那個小弟。
  她很悲傷。
  因為,小弟變了。
  變的理智變的疲憊變的滄桑變的茫然又痛苦。
  就像她一樣。
  「…他是誰?」朔張開血紅的瞳孔,臉上帶著疲憊的睏意問道。
  他是誰?凡夜?
  我該怎麼回答你?朔?她的話梗在喉嚨裡,出不來也吞不進去。
  我的親人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的鄰居我的─────
  她該說什麼?
  「…唉…」
  最後的最後化成了最深的嘆息。
  「…那不是你該,不,是任何人都不該碰觸的領域…」陳零喃喃的說著,眼神變的飄忽又遙遠,「…朔,別去干擾…他的夢境…」
  「我看到了。」朔的聲音沙啞,「他跟妳有了聯繫…當然也包括我…」
  「…想辦法切斷它…」陳零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你辦得到的…精神向來是你擁有的強項…」
  「但…!」
  「我累了,朔。」她緩緩闔上雙眼,逃避似的速度,「那真的不該是你能觸碰的…」
  朔抿了抿雙唇,終究沒在多說些什麼。
  
  夢中,她看著眼前飄邈的少年身影,踩踏著虛空中的白雲之上,平靜著說道:「時間殿堂,回答我。吾是你所選之主,回答我。」
  「…吾乃時間殿堂,吾會回答汝之困惑。」少年淡漠的黑眸看向陳零的方向,「吾之主啊,說出你的困惑。」
  「為何他會出現在我的夢境之中!」她向前走了幾步,黑髮飄揚,「時間殿堂!回答我!他不該!他不應該出現的!尤其帶著世界之氣息!回答我!」
  「…吾主說的是何人?」時間殿堂霧般的身影清晰又模糊著,「…請給吾一個名字。」
  「名字?」她冷冷的笑,「時間殿堂啊,你早就知道了不是麼?除了他…除了他還能有誰?夜離痕!夜離痕哪!」聲音成了嘶吼,她憤怒的瞪著眼前透明的少年,「他真不該…不該死的!」
  殿堂瑟縮了一下,身影如煙似霧似是要散去。
  「…夜離痕,的確命不該絕,但幼年西方雷神誤事插手,改斷了他的宿命。」他頓了頓,「…吾無法將錯誤導正,那畢竟不是吾的世界。」
  陳零陷入寂靜的沉默。
  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她的夜小弟…夜小弟啊───!
  「…回答我,為何他身上有世界精魄的氣息?」她在顫抖,深怕得到她最不想得到的回答。
  殿堂遲疑了,「…吾,無法判定是否要回答。」
  「…回答我。」她說,神色冰冷如霜,宛如掌管冰原的雪之神,「…吾命令汝,回答我。」
  「契約。」殿堂恢復平穩的語氣,「他,在無意識的狀況下,和那個世界定下了共生契。」
  陳零駭然睜大了瞳孔。
  「夜離痕,成為了世界之支柱,生命之化身。以不穩定的結構,現世。」
  眼前一黑,她跌入了現實之中。
  「回去吧,這不是妳該久待的地方。」時間殿堂淡淡的聲音從空氣中傳來。
  「混帳!」
  陳零憤怒的對著虛空中揮拳。

  隔天,陳零的心情非常糟糕。
  由於糟糕的心情導致糟糕的臉色,以致於當陳零衝進會計部門之後工作人員立刻跳了起來,「曦曦曦…小姐,請請請請問有有有有什麼麼事嗎?」
  「我找夏卡斯。」陳零臉色糟糕的這麼說,回憶到不好記憶的工作人員臉色大變,「夏卡斯先生他啊他他他正在忙,請請不要擅擅擅闖。」
  「誰說我要進他的辦公室了?」陳零瞥了工作人員一眼,「進他的門還得交一大堆時間佔用費、房間出租費、字數統計費用等等。囉唆個沒完。」
  「那那那曦小姐的事情我我我可以協助辦理,不用打擾夏夏夏卡斯先生的時間了。」工作人員的臉色稍緩了一些。
  「也是。」陳零點頭同意,「不然把文件交到他的辦公桌,又會有一大堆打擾費。」
  「是是是的。」工作人員拚命點頭,就怕眼前什麼都不怕的小姐幹出什麼事情來,「請問…您要辦理的事情是?」
  「我要請三天假。」陳零把請假單用力的放到桌子上,木製的桌子邊緣出現了些許裂痕,讓人看得心驚膽跳,也讓接洽陳零的工作人員的同事對他的敬意更上一層樓。
  工作人員小心翼翼的接過單子,看了幾眼後,戰戰兢兢的問道,「請請請問,這段時間您您您要去哪裡呢?」
  單子上只簡短的寫上請公假三天,精簡俐落的字體讓工作人員不禁汗顏。
  他他他他只是小小小小的蛇族後代,不是白袍紫袍黑袍更不是紅袍的存在,並並並沒有讀心的能力啊啊。
  「哦,我要去找修復者。」
  輕淡描寫的話語讓工作人員再度跳了起來,媽呀,這種臉色該不會是去尋仇的吧?不要啊!
  「請問!!您您您去那裡是要做什麼呢!?」工作人員激烈的發問,不要真的是去尋仇的啊啊啊。
  「啊?」陳零詫異的挑挑眉,似是沒料到他會這麼問,但她還是平靜的回答,「去找老朋友。怎麼?有問題麼?」
  找…老‧朋‧友?
  這三個字瞬間在工作人員的內心引起轟然巨響,原本很單純的語句被他誤解成去找老朋友=老仇家=談判=尋仇去了,他二度跳了起來,爆出一長串話語:
  「曦小姐你不能在這個時候把修復者跟公會的關係搞惡劣啊我知道或許你真的很生氣但是請把舊仇忘卻何必耿耿於懷未來還是有許多美好的事物在等著您請您不要如此衝動的去○○※※&*#%㊣□+- ~ 」
  陳零聽了好一會兒才哭笑不得的知道工作人員誤會了什麼,她無力的揉著額頭,「麻煩請聽我說,我並沒有要去尋仇。」
  「更何況公會打算在這幾十年把修復者併吞成為一支部門…什麼!?」工作人員在三秒過後停止滔滔不絕,發出一聲慘叫,哀嘆自己誤會了什麼還爆出了不該說的…!慘!
  「你剛剛說什麼?」陳零勾著媚惑的笑容緩緩靠近驚慌的團團轉的工作人員,「你說公會想對修復者做什麼?」
  「曦曦曦曦小姐…請聽我解釋…啊!」工作人員驚嚇的看著自己脖子上架著的亮恍恍刀刃,嗚嗚嗚嗚他只是個賺賺薪水的可憐小老百姓請不要傷害他!
  無奈陳零聽不見他內心的哀嚎,她神色陰沉絕麗,血紅的雙眼閃著紅光魅惑道,「乖,你剛剛說了什麼?」
  「呀…!」身為蛇族的工作人員第一次體會到青蛙被蛇盯上的感覺,如果不是他天生擁有惑術可能就被勾了魂魄去 ~ 不要啊 ~ 他並不好吃啊!
  「我剛剛說…」工作人員沮喪的垂下肩膀,欲哭無淚的開始招供,嗚嗚嗚,他要跑路了啦 ~
  「那群敗類!」陳零聽完後憤怒的把刀子往桌面一插,飛也似的往時間殿堂奔去了。
  工作人員看著龜裂的桌子,真的哭了。
  嗚 ~ 為什麼他還要賠償完才能跑路啦 ~

  
  陳零娓娓道來,滅離邊聽邊點頭,藍眸難得相當專注。
  「…所以說,大致上就是這樣。」陳零頓了頓,「還有,最近有些種族對禁忌之子有些不滿。」
  「喔,我知道了。」滅離沉吟了一會兒,露出無懈可擊的笑容,「公會那邊我會好好『招待』他們的,禁忌之子也會一併解決。」
  「不過,公會知道妳來這裡傳達什麼事嗎?」
  「應該不知情。」陳零搖搖頭,那時櫃檯的接洽人員只有蛇族後裔一個,更何況她的通用語口音非常重,不仔細聽或是靠近點,根本聽不出來。「那個工作人員大概被我嚇到跑路了吧,不過他有幫我把請假辦好。」
  「你真是太莽撞了。」滅離深深這麼認為,「請不要越活越回去好嗎?」
  「我也很想啊。」
  她的確知道自己的改變,但是等她發現這麼衝進來相當不妥後,已經完全來不及了,她應該等幾天在行動,把一切都打理好,沒有絲毫破綻才對。
  真是糟糕透頂,做了那個夢之後,她一直都相當心煩。
  「你知道殿堂在哪裡嗎?」她嘆了一口氣,決定先把原本的目的辦好。
  「殿堂?」滅離神色古怪的瞧了她一眼,「我怎麼可能知道它在哪裡?蕧瑤對它而言不過是時間一族的替代品,替代品永遠不如正品,我怎麼可能知道?」
  「靠。」她不禁脫口而出。
  「別在這裡罵髒話。」滅離喝了一口茶,「我可以建議你去找找看,這兒是夢和現實的分界點…所以本該退出的我們一族才能苟且偷生於此,甚至插手…不然你也可以試試召喚。」
  「不要。」陳零否決。
  越召喚一次,與這裡的纏繞絲線又會多了一分,她不要,在下一世來臨之前,跟這個世界牽扯上,這個,夢與現實的分界。
  「滅離,你知道世界的契約者夢境,和另一個的簽契者搭上,代表什麼?」
  少年長老的目光變得深沉,藍眸彷彿是深不見底的汪洋,「凡夜,不,陳零,你遇到了什麼?」
  「回答我。」陳零的聲音隱隱幽暗著,有一絲絲絕望,「回答我,蕧瑤的後裔。你沒有…你沒有權力拒絕!」
  「代表著…其中之一的世界面臨千艙百孔,世界與世界、次元和次元的夢境才會搭上線…」滅離說的斷斷續續,像壞掉的錄音帶,可見他根本不想說。「或許…或許你認為我們都不知道…事實上…有一小部分的人知道…這是個虛構的地方…對你們而言…只不過、只不過是個夢境的世界…」
  「而這種世界…可悲的…可悲的最容易崩解,因為人們不在有渴…渴望…就容易瓦解掉…尤其是…當居住在內的靈魂們知道自己不過是虛幻的…只不是某人的夢境…那種…後…後果…可想而知…」
  「莊周夢蝴蝶也、蝴蝶夢莊周也,莊周夢蝶…不過是如此…」
  「而你…知道夢境接下來的命運如何旋轉…才是最可悲的吧…夢境…現實…夢境…現實…你一直在徘徊…」
  滅離大聲喘氣,原本木訥的雙眸恢復清明卻充滿血絲,「…我們渴望真實…但真實是什麼…如此殘酷……」
  「你、你下次敢這麼做!就永遠別進來了!」滅離指著陳零氣呼呼的大喊。
  「滅離,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是同一個人嗎?」她突兀的這麼問。
  「廢話!當然是啊。」年輕的長老沒好氣的說。
  陳零卻詭異的笑了,血紅的那一眼翻滾,「那麼,你敢說,一歲的你、和現在的你,是同一個人嗎?」
  「廢…」滅離突然怔住了。
  一歲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為什麼你會認為一歲的你、和現在的你是同一個人呢?你們腦中的記憶、思考、想法,明明都不一樣,不是嗎?」
  「一歲的自己沒有十五歲的記憶,一百歲的自己沒有一百五十歲的記憶,你確定,是同一個人麼?」
  「我不懂你的意思。」滅離的腦袋當機了。
  「這樣說好了,昨天的你有前天的記憶,那他醒來的時候,是否就是靠那些記憶進行一天,用應該的樣子去回應別人,用記憶中的樣子…」
  「如果醒來時,沒有記憶,是不是就是一個全新的人?不,就算有記憶,你也跟昨天的自己不一樣了不是嗎?多了一點記憶,發現了一些新的東西,又多了一點歲月,多多少少帶著昨天的影子但是另一個人了不是?」
  「有些在昨天、在幾年發生的事情,現在回想卻覺得當時得自己好蠢,沒了當時的憤怒和衝動了不是?不理解為何要做出這樣的舉動不是?」
  「在今天想著明天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是否會惡狠狠嘲笑今天的自己的想法?沉睡過後今天的自己便埋葬在記憶深處,『死亡』了,然後明天的自己靠著那些記憶過著一天,然後在『死去』,收納在記憶中,等著哪天被翻找出來運用…」
  「每天的自己都不一樣,都不是同樣一個,我可不可以抱持著這種想法?滅離。」
  「滾回去。」滅離顫抖著開口,他已經多少年沒那麼恐慌了?不對…哪裡不對?「滾回去!」
  陳零帶著鬼魅的笑容漂然離去。
  滅離被狠狠的衝撞了,這不符合他的任何一個思考。

 

 

 
  
  
  
  「殿堂!」陳零闖進了這個朦朧的空間後立刻放聲大喊,怒氣沖沖的模樣讓不少蕧瑤族人訝異的望了過來。
  
  「真是!殿堂!」陳零在街頭上搜尋著少年的身影,她知道那座宏偉的殿堂不過是個可供殿堂靈體安居的軀殼,真正的靈體只會到處在夢與現實的邊界徘徊著,或者偶爾受人的召喚入夢。
  
  而這是個夢與現實的其中一個交界。
  
  「算了。」找不到殿堂的陳零怒氣沖沖的跺了兩下腳,隨後有些發征的意識自己的舉動,「真是越活越回去…」
  
  她喃喃的念著,「去找滅璃好了,雖然我不是很喜歡老狐狸…」
  
  「滅璃!」
  
  她沿街大喊,飛快的闖進了長老的屋子,沒敲門的無禮舉動讓不少人傻了眼。
  
  那是尊貴的長老屋子耶,他們蕧搖一族僅存的皇室血脈啊…
  
  
  「什麼事?」
  
  綁著辮子的白髮藍眸清秀少年揉了揉發疼的額頭,看著眼前艷光四射的成熟女性,無奈在無奈。
  
  明明度過了這麼多年…為什麼她的少女心性卻越來越發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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