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魚小森

       她在鮮紅的妖花花海中靈巧的穿梭奔跑，跳躍的腳根後頭跟著一層薄薄的涼水，淺淺的覆蓋了濕潤柔軟的泥土，這就是她的工作。
　　為這些，哀傷搖曳的彼岸花，澆水、灌溉與保護。
　　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知道這些動作從原本的生疏，逐漸變的熟練起來。
　　
　　
　　跟好？
　　褚冥漾愣愣的跟了上去，夏夜閣回神過來，也小跑步跟上。外頭遠遠的鐵軌那一方有著小小的黑點，逐漸往這方向逼近過來，還鳴著震天的車笛聲響。
　　那輛車不是這站要停的。
　　瞪大了眼睛，他就這樣看著眼前發生的事情。
　　那位學姊抱著手提包，就這樣往月台下一跳，一雙漂亮的眼睛還帶著疑問，好像是問褚冥漾為什麼不跟她一起跳下來。
　　夏夜閣見狀也立刻要往月台下跳去，卻慢了一步。
　　火車撞上去了。
　　糟糕，他的動作太慢了！他在月台邊急的團團轉，學校…怎麼辦啊？怎麼辦？會不會被退學？重點是…他一點都不想，見到那個人啊…
　　等等！那個人？
　　巨大的風壓刮的褚冥漾的耳朵很痛。
　　他的雙腳在發抖，抖個不停，就只差沒有尿失禁來代表他現在的震驚而已。就在幾秒前還跟他一起講話的女孩子跳下月台，被火車撞上去。
　　沒有看到漫畫中描述的血花飛賤屍肉橫噴，褚冥漾的腦袋裡一片空白。
　　一瞬間火車立刻呼嘯而過，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撞死人。
　　月台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他一人…不對，還有那位滿頭大汗看起來很焦急，還團團轉的同校同學…褚冥漾完全提不起勇氣走過去看看月台下的慘劇，也怕一看早上吃過的漢堡就會吐出來。
　　有人死在他眼前，平常看電視看報紙那些新聞裡面有人跳樓撞火車自殺的都只是保持著看好戲的心態，偶爾還會指說這個人真腦袋不知道想什麼，更有時候還是全家佐著飯菜一起吃的精神配料。
　　可是真的在眼前發生了，那種無力昏眩的感覺是一般人無法體會的，整個腦袋都是黑黑白白的一片，然後又混雜在一起。
　　把他從失神發呆狀態叫回來的，是突然大肆作響的手機鈴聲，和一個大力搖晃他肩膀的手臂。是那名戴著粗框眼鏡的同學，他鏡片後墨黑的雙眸閃著擔心，褚冥漾的腦袋好像稍微平復了一些。
　　那隻撿了到現在只少了兩格電源的不知名手機，還在大肆作響著。
　　「喂……喂？」褚冥漾下意識的將手機拿出來，腦子還是空空一片，只把手機放到耳朵旁邊，眼睛還瞪著那個女生跳下去的地方。
　　『你怎麼沒跟著撞車！？』
　　手機的那端突然傳來極度不耐煩的聲音，很年輕，是個應該大不了他多少的男生聲音。不過重點不在這裡，在他說出來的那句話。
　　跟著撞車？
　　褚冥漾張大嘴巴，錯愕三秒，夏夜閣深吸一口氣，非常無奈的揉了揉發疼的額頭，褚冥漾結結巴巴的說：「什麼…跟著撞車？」那瞬間他腦袋裡突然想到的，是這支手機的主人不會是教唆自殺犯吧？
　　一想到這個，他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神經質的四下亂看，就怕突然從半空中伸出一隻手把他也推下月台。
　　他還年輕，完全不想結束生命啊！
　　當然，他只看見來回踱步，顯的有些煩躁的眼鏡同學。
　　『我睡晚了，叫朋友順便把你們接過來，你們居然沒跟著一起跳！』手機那邊傳來嘖的一聲。
　　第二個浮現在褚冥漾腦中的，是這支手機不會直達地獄吧！？然後其實它的主人是個死神，現在的他正在跟一個要他死的死神講話，死神還叫了另外一個女的跟一個男的跟他一起死順便把他帶去陰間。
　　不要以為他在亂想，日本漫畫裡都有死神把筆記本丟下來了，現在丟出一支手機有哪裡好奇怪的。
　　不，事情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夏夜閣一眼就看穿了驚嚇過頭的褚冥漾在想些什麼，他很想大喊說，只是去學校的方式比較<b>特別</b>一些<b>而已</b>！不過他又沒膽子把電話掛掉或是什麼的。
　　手機那一頭的人顯的很沒耐性，也不等他做出反應就繼續說話，『算了，我過去接你們，給我待在原地不准亂跑！』很命令的口氣。
　　啪一聲，手機斷線，只傳來嘟嘟的聲音。
　　然後褚冥漾發毛了，從腳底直接冷到腦門。
　　死神說要過來接他們耶……
　　難不成這就是代表他這輩子只能活到今天了！？
　　雖然他常常抱怨說一輩子如果要這麼衰還不如早死早超生的好，但是老天，那是抱怨啊！不代表他真的想快死，你是分不出來什麼叫抱怨嘛！？
　　月台空空蕩蕩的，只有他和那位同學兩人，風吹來，一團垃圾從褚冥漾腳邊滾過去。
　　他馬上就要死了。
　　可是他卻不知道遺囑應該寫什麼。

　　影子們在她的身邊手拉著手跳著舞，夕陽的光芒將他們拉扯的更加細長纖瘦。他們哈哈大笑著，像是在諷刺著些什麼。
　　她站在冥王殿灰白的階梯上，垂下頭沉默不語，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在這裡她沒有言語的能力，被徹底剝奪了，開口的權。
　　
　　不知道抓著那支手機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有個很細的聲音從褚冥漾的後面傳來。
　　所以俗話說的果然沒錯，人在精神極度緊張的時候往往最能發揮自己的潛力，他大概用了不到零點幾秒就馬上回過身，快得連對方都愣了一下。
　　對方愣完馬上換褚冥漾和夏夜閣愣了。
　　其實在台灣來說，外國人並不難看見，平常在路上都會有好幾團從你身邊晃過去，看得都已經有點麻木了。
　　可是他們沒看過這麼好看的外國人。
　　說是外國人，他的五官輪廓卻都還是像東方人的樣子。
　　長長的銀色頭髮直到腰部，只有額邊挑染了一搓像是血一樣的鮮豔顏色，很明顯的這人是匆匆忙忙趕來的，細細軟軟的長髮居然只用平常綁便當那種橡皮圈隨便綁一束在腦後。
　　紅色的眼睛，像是珠寶店陳列的寶石一樣，讓人很想摸摸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東方的五官比剛剛那個學姊還要漂亮很多，可是帶著很冷的感覺，尤其他還直勾勾的瞪著自己，感覺也是跟他姐一樣會用視線殺人的那種同類。
　　他的皮膚很白，蒼白的像是死人的顏色，尤其跟全身的黑色制服一比，明顯更是極度的詭異。
　　有點可怕。
　　這個人不太像人類，比較像漫畫上那些美型的妖魔鬼魂。
　　「你這遲鈍的傢伙！」
　　他開口了，標準的中文，跟那支手機剛剛傳過來的聲音幾乎快要一樣了；所以褚冥漾馬上知道他的身分，就是要帶他去死的死神。
　　夏夜閣突然覺得有點不妙，連忙想搶在褚冥漾說出愚蠢話語之前先開口，不過嘴唇才剛要張開，非常相信自己想法的褚冥漾就先爆出一句…
　　「死神大人！」天知道他下一句是不是直接把自己殺了然後把靈魂拖出來帶走，「我還有遺囑沒有想完，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不耽擱您的工作、馬上就好了！」褚冥漾只差沒跪下來求他了。
　　遺囑上面至少要寫個天要亡我，家裡人才知道這不是意外死亡啊──！
　　天啊…夏夜閣掩面哀嚎一聲，退後了幾步，決定無視接下來很讓人抓狂的話。
　　『死神』突然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眼光看褚冥漾，然後從他黑色的褲子口袋裡拿出手機，那個就跟他現在手上的款式幾乎是一模一樣。
　　大概是褚冥漾那時候太害怕了，所以沒記清楚『死神』跟對方說了些什麼，隱約只聽見幾句，什麼確定今年沒收到神經病之類的話。
　　他的口氣都不怎麼好，然後褚冥漾終於第一次知道，原來『死神』也會有起床氣跟低血壓這種東西。
　　過了一下像是確定好事情，『死神』把手機一關又轉過頭來看他，詭異的紅眼睛已經不像珠寶了，像是血淋淋的獸眼，「他們要再開一次校門，如果你們再沒進去也不用註冊了。」眼神在站的比較遠的夏夜閣身上逗留了一會兒。
　　「不好意思，給你們添了麻煩。」夏夜閣鬆了一口氣，低聲道歉。
　　註冊？
　　褚冥漾終於意識到這兩個還蠻切身的字眼。
　　這下子才看到『死神』身上穿的制服還有手上別著的類似徽章的東西，上頭有幾個金色線繡成的大字。
　　那不就是他即將入學的校名？
　　「還有十分鐘下一班電車才會來。」看了下手錶，『死神』又發出有點不爽的聲音，然後紅色的眼睛瞪了他一眼，逕自就在月台上的休息椅子坐下。
　　唔，還有十分鐘啊。夏夜閣看了看手腕上的錶確認無誤後，便從隨身小包中掏出錢包從旁邊的自動販賣機裡買了一瓶礦泉水，一屁股也坐在他心裡很明白是學長、在褚冥漾眼中是『死神』的人旁邊坐下。
　　還有十分鐘？
　　也就是說他還有十分鐘可以寫遺囑囉？
　　當下也不管他身上的校名到底是怎樣，褚冥漾連忙從背包中拿出紙筆。對了，聽說要先安頓一下自己的東西，還要告訴家人不要太難過之類的…
　　本來坐在椅子上閉起眼睛（褚冥漾猜他是要補眠）的『死神』又半睜起眼看著他正在寫遺囑的舉動，夏夜閣有點嚇到，嗆到了。好看的臉浮過一點疑惑，然後他放棄補眠（褚冥漾猜的啦），湊過來看看他一邊嘆氣一邊寫著的白紙是什麼。
　　等他看清楚最上面寫的是遺囑兩個大字的時候，褚冥漾正好寫到如果屍體太過支離破碎請幫他收集好不用拼了，直接火化比較省事的字樣。
　　「你已經有自覺要先寫遺囑嗎？」冷笑了一聲，『死神』毫不費力氣的把他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半的白紙抽了過去，力度輕巧的竟然讓他完全沒有察覺，只是一眨眼東西就已經被他拿走了，「不過放心，如果不要死的太離譜的話，基本上都還是有希望復活的。」他轉過來，紅色的眼睛笑笑的，讓褚冥漾看得毛骨悚然。夏夜閣也抖了一下，咕囔一聲。
　　難不成他還要讓他無限復活無限被車輾才甘心嗎？
　　他居然遇到一隻變態狂死神！
　　蒼天不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