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魚小森

　　這個世界真是多采多姿──
　　曾經有人這麼跟我說過。
　　
　　但他卻不知道，這個世界，其實很無趣，而那多采多姿，是自以為很無趣的眾生妝點的。
　　　　　　　　　　　　　　　　　　　　　──────BY洛凡恩‧猶安

　　我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月亮滿臉不甘願的幫我們照路，夏如凡娜也是一臉昏昏欲睡。
　　
　　離開了村莊之後，夏如凡娜堅持要抄小路到下一個落腳處，沒想到迷了路，原本有小路的地方是一片懸涯峭壁，風呼呼的吹，似是嘲笑我們不懂大自然改變之快的愚蠢，太陽悽涼的朝山後緩緩落下，天空成了一片晦暗的色彩，模糊著許多色塊，朦朧著。
　　
　　夏如凡娜乾笑，我淡淡的往原路走回去。
　　
　　等到我找到地圖上的路時已是半夜三更，雲朵們一臉睏意的飄啊飄的，讓我好生羨慕，就算是旅行者，也會想睡的呀。
　　
　　走著走著，路上的景色讓我覺得似曾相識，當我還尚未懂事的時候──當我沒失去如此之多，幾乎無法身為一個擁有靈魂之人的時候──當我──當他──還是個──可以擁有笑容的時候──
　　
　　那時候，我們常常這麼做。
　　
　　半夜偷偷溜出來，肩搭肩、手拉手，耳邊是彼此的呼吸，掌心是對方傳來安心的溫度，抬頭──那家鄉的星空怎麼看都不會膩──因此，我們常常這麼做。
　　
　　我和他，都喜歡看星星。
　　
　　喜歡它幼小稚嫩的光芒，喜歡它一眨一眨的眼，喜歡它微小的火苗，喜歡眾生為它編撰的神話，喜歡它那──令人遙不可己的渴望。
　　
　　伸手，彷彿可以觸摸，但什麼都摸不著。
　　
　　模糊的臉孔浮出我的腦海。
　　
　　然後，然後，很多很多年以後，當他站在高處俯視我，當我垂下頭，當我和他，在那個地方同時看向星空，是否，都清楚，都明白──為什麼──
　　
　　「月華？」
　　
　　夏如凡娜一把扯住我，我猛然回過神，這才發現，我居然差點撞樹。
　　
　　「抱歉。」我說。
　　
　　他瞧了我好一會兒，夕陽色的眼眸有著淡淡如月光般的光暈，細緻的臉龐面如皓月，他鬆開了拉扯我手臂的白皙雙手，他的手指很修長，很美，我曾經一直都很喜歡手指細長靈活的人。
　　
　　但那也只是曾經。
　　
　　「下次要注意看路喔，直接撞上去會很痛很痛的噢。」夏如凡娜溫和的微笑。
　　
　　「嗯。」
　　
　　我怔了一下，一直以來都覺得夏如凡娜的語氣很天真，像個孩子，但現在我才發現，其實像孩子的，其實是我。
　　
　　是我。
　　
　　我一直以為，當我踏上旅途的當時，就不是個孩子了。
　　
　　現在才發現，根本不是。
　　
　　「走吧。」我說。
　　
　　腳步聲在度響起，大地一片寂靜，偶有貓頭鷹飛過，土壤均勻的呼吸著淺眠，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翻身繼續再度沉睡，不管我究竟是不是個孩子，我還是不能明白，為何會如此頻繁的想起兩百多年前的過去。
　　
　　那可能是個我永遠都無法回到的地方。
　　
　　早在當時我早有準備同其他旅者一般闔眼在異鄉，在也不會回到我所出生的地方，這是許多人的宿命，沒能把這齣非自願的惡作劇完成。
　　
　　我的過去我想捨棄，但也想在回去看一眼。
　　
　　就看一眼，道別。
　　
　　我的瞳孔縮小了，一片溫暖的銀灰色光暈在我的胸口緩緩漂浮著，我用雙手捧起它，它漸漸融入了我的身軀，我的眼中是一片白茫茫的顏色，交錯著閃過我許久不曾回想的片段。
　　
　　然後回歸於平靜。
　　
　　夏蟲的聲音回響整個黑夜，月亮不知何時離去，我跪倒在地，抬起頭來，睜大雙眸清楚的看著這一整片夜空在我的眼中閃爍──
　　
　　懷念，回來了。
　　
　　我的眼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