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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正值夏季。

莫盞燈騎著腳踏車拐進了一旁陰暗的街道,陳舊的三層樓樓房從眼角消逝而過,風拍打著他的面頰,他半瞇著眼,一手握緊龍頭另一手拿著手機很不要命的喋喋不休講著。

「對,我已經到了,是米色的那棟嗎?啊!我看到了,謝謝您。」

 大聲的對著手機另一頭的房東喊話,他的眼中落入了一棟米白色的五層樓樓房,牆上攀著用鋼絲製成的蜿蜒藤蔓。

他慢慢的減速,將腳踏車停下放置在一邊,順手把掛斷的手機扔進背包中從口袋中掏出鑰匙,看著一樓的店面用鐵門重重的拉下,心中明白自己不可能拉起來,於是走至一旁較小的門扉將鑰匙插進鑰匙孔,伴隨著喀的一聲,深色的門開了。

 店鋪中的白色磁磚地板上還散落著灰塵,他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電源開關,然後把鐵門的按鈕找出來往上按。

 鐵門轟隆隆的開了。

 刺眼的陽光如瀑布般的直瀉而下,照了整個地方一室明亮。

 他伸手遮擋刺目的光芒,再度翻出手機。

 這次是要打給裝潢公司的。

 

 

一輛卡車停在新租的店鋪前。

 莫盞燈懶洋洋的坐在新買的藤椅上,手中晃著扇子搧風,裝潢的阿伯正在設置冷氣,人上人下的,他倒是一臉愜意的坐在店舖最角落的陰暗處。

 這會是一間咖啡店,名字就叫Sky key

 「阿伯,冷氣什麼時候會裝好?」

 氣溫直飆三十二度,莫盞燈幾乎要熱昏頭了,一下沒一下的搧著風。

 「在一下就好了啦!」跟莫盞燈是長期合作關係的阿伯爽朗的大笑,「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享受了喔!咱們以前可都沒有這種東西哪!」

 「阿伯,時代在進步啦。」莫盞燈攤在藤椅上,慵懶的回應。

 是啊,時代在進步,但我看你快要退化成油燈了!」

 清脆的風鈴聲鈴鈴響起,剛裝好的玻璃門被大力推開,稚嫩的童聲送出了毫不留情的吐槽。

 「哈囉啊茁茵……」

 莫盞燈乾笑著看著友人的身影。

 俐落及肩的柔順短髮披散在嬌小的白皙肩膀上,明顯在冒火的橘色明媚雙眸鑲嵌至一張秀麗的臉孔上,一身乾淨沒有多餘裝飾的純白休閒服,明明是成熟女子才有的銳利眼神卻出現在眼前五歲女童的身上。

 莫盞燈一直很懷疑,到底他的友人什麼時候才會長大。

 長大後一定會是個大美人的。

 「還跟我哈囉?你再混嘛!」茁茵冷哼一聲,大剌剌的直接踏入尚未裝潢好的店鋪,有來勢洶洶把莫盞燈捏熄成破燈籠的氣勢。

 早已見怪不怪的阿伯呵呵笑著,轉身對茁茵揚聲喊道:「妹妹小心點哪!地板上有很多木板,別再踩斷了!」

 「阿伯你怎麼不是擔心茁茵被釘子扎到……」

 「啊那是不可能的事啦!」

 「別廢話了,還有事要做。」

 茁茵打斷兩人毫無意義的對話,把手上拎著的包包打開,掏出一台筆記型電腦示意莫盞燈立刻在十秒之內滾過來。

 「啊──這麼快就有囉。」

 莫盞燈發出長長的抱怨聲,慢吞吞的從藤椅上依依不捨的爬起來,把筆記型電腦的插頭通通插好,滑鼠安上,放到暫時擱置在一邊的嶄新桌子上。

 「我真懷疑當初是不是救錯了人,你其實是冒充的冒牌貨吧──」茁茵環手站在一邊,用充滿質疑的眼神看著幾乎要化成一攤蠟油的莫盞燈。

 「好、好過份!你傷害到我的內心了!我對妳的感激可是宛如滾滾江水般絡繹不絕,你怎麼可以懷疑站在這裡的我是不是真實的!」

莫盞燈一臉打擊貌,大量的陰影從天上掉了下來,華麗的蓋在他身上。

 「誰要你的感激了。」茁茵不屑的看著他,後者如死灰般慘澹的開始飄鬼火。

 「嗚嗚,我的心被踐踏了……」

  裝什麼死!電腦開好了啦。」

 茁茵用力的踹了一下莫盞燈,某人終於從打擊狀態中回過神來,開始自動自發無限怨念的把檔案資料給打開。

 「哪個?」

 看著螢幕上密密麻麻的資料夾,已經徹底被熱氣折磨過頭的莫盞燈根本分不清哪個是新增資料夾。

 冷氣呀──

 「最下面一排從左邊數起第三個。」被友人長期認定是無良傢伙的女性難得好心回答。

 莫盞燈暈乎乎的擺動滑鼠──

 「敢點錯你就死定了!」

 他抖了一下,戰戰兢兢的睜大眼看清楚滑鼠有沒有點錯。

 休假──你在哪裡──

 「年輕人真是有活力啊!」阿伯發出了這樣的結論。

 

 

一張照片用全螢幕佔滿了莫盞燈的視線。

 照片中是一個小家庭的屍身,整齊的擺放在客廳地板上,年邁的父母頭上已有著灰白斑雜的蒼老髮絲,兩人手牽著手,旁邊兩人的年輕女兒也豪無聲息的躺臥在一旁,三位死者的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除了最年輕的的那名大學生模樣的女孩。

 清晰的兩條淚痕掛在女孩的眼角。

 「好麻煩啊……怎麼又是家庭慘案。」

 莫盞燈低估一聲,將整張照片局部放大在三人的脖頸處。

 一條不起眼的絲線,流轉著晶瑩的光芒,水亮的顏色宛如最上等的藍寶石,卻致命的穿過了三名死者臘黃的咽喉。

 「是絲線型態。」他下了判斷。

 「很奇怪吧。」茁茵湊近說道:「我比警方早一步到達現場的時候,完全沒感覺到任何惡劣的情感。」

 「的確,太乾淨了。」照以往的經驗,不管使用者隱藏的多好,都會有髒污的存在。

 好比怨恨。

 「證據搶先一步都處理的乾乾淨淨,是名行家。」莫盞燈把照片關掉。「那名女死者的交際圈怎樣?」

 有問題和線索的地方都是出在臉孔表情最激烈的人身上。

 「她沒有豎立任何敵人,算是很難得了,上個月才跟交往穩定的警校男友分手,可以往這方面查查看……有人來了!」

 莫盞燈快速的將檔案全數關閉,一位中年男人站在店門口前,猶豫的徘徊著。

 站起身,莫盞燈走到店門前,輕輕的推開玻璃門,彎起善意的微笑。 

「請問有什麼事麼?」

 中年人愣了一下,端詳了眼前莫約二十出頭的少年一會兒,才訥訥的開口:「不好意思,我兒子在午睡,能麻煩小聲一點麼?」

 「您是樓上的居民?抱歉,我會跟工人講的,吵醒了您兒子很抱歉,要不要進來坐坐?」

 莫盞燈稍微側過身子,友善的詢問。

 「不了。」面孔清秀的中年人靦腆的微笑著婉拒。「我兒子最近心情不太好,我想多陪陪他,不過開店的那一天我會進來坐的。」

 「那先歡迎您的捧場了。」

 莫盞燈也不勉強,揮揮手跟中年人道別,在人家走遠後觀察了下四周,最後視線對上了公寓二樓一扇半掩著的窗戶裡頭,渾濁且佈滿血絲的雙眸。

 他笑了笑,關上玻璃門,轉身回到店舖。

 「茁茵,我們午餐吃什麼?」

 「誰要跟你吃啊!臭燈籠。」

 「我是盞燈不是燈籠!」

 

 

午餐決定叫外送。

 莫盞燈捏著手中日本料理的名片,一臉心痛的打著電話,他乾扁的荷包快見底了啊,可惜某位嗷嗷待哺的大小姐壓根兒不管這些。

 「阿伯,要幫你叫一份嗎?」

 百般無聊的玩著電腦的新式接龍遊戲,茁茵抬頭喊著裝好冷氣在處理天花板裝潢的阿伯,想要在替莫盞燈的荷包增添一筆天外飛來的橫禍。

拿著話筒的某人幾乎快飆淚了。

 「啊?好啊那就麻煩妳了,妹妹,我要最貴的便當喔!」

 「喂,拿話筒的,你聽到沒?」

 茁茵開啟新一輪的牌局,用命令的語氣對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的人閑閑問道。

 「聽到了……」吸吸鼻子,莫盞燈用虛弱的口氣回答。

 電話打通,莫盞燈痛心疾首的點菜說出地址後掛上電話,然後用若有所思的表情望向茁茵,慢慢的開口。

 「我說茁茵啊,樓上的人家好像怪怪的。」

 「嗯,怎樣?你察覺到什麼了嗎?」

 「有一點氣息,但不是很明顯。」

 茁茵停下移動滑鼠的動作,轉頭過來丟出一句話:「你去偷窺人家?」

 「誰去偷窺了!」莫盞燈差點沒被口水嗆到。「我是這麼傑出友善單純正直的好青年,會去做偷窺這種事嗎!」

 「但是你會去闖空門,是說,上次是誰憑著別人微妙的表情就拎出犯人的?」

 「那明明是妳唆使的……不對!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注意到話題被扯到完全不相干的地方,莫盞燈趕緊把討論的內容拉回來。

 「再觀察看看吧,說不定是不小心沾染上的。」漫不經心的應著,茁茵道:「啊對了,那家人並沒有全族滅亡喔,還有一個雙胞胎妹妹活了下來,現在在療養院,死都不肯說發生了什麼。」

 「怎麼不早說?」

 「……」沉默了半晌,某人悠悠的說:「我也有想偷懶的時候,不行嗎?」

 「妳是假的對不對!真正的茁茵呢!」

 「去死。」

 不久後,店鋪中傳出了找死的人淒厲的慘叫。

 「年輕人的精力真是旺盛啊。」

 裝潢的阿伯接過外送人員手中的便當,在外送人員不解加疑惑的目光中,樂呵呵的笑著。

 

 

「茁茵,那家療養院在哪裡?」

 揉著額頭上的腫包,莫盞燈打開最便宜的便當,把附贈的筷子掰開。

 「自己看。」

 嘴巴中嚼著壽司的茁茵將一疊厚厚的資料夾往莫盞燈的臉上招呼。

 「很痛欸!」

 被打中的某人把貼在臉上的資料拿下來,鼻樑上多出了可笑的紅印。

 無視於友人哀怨的眼神,茁茵愉快的開始跟阿伯閑扯,從天涯一路聊到海角,完全忘記友人的存在。

 莫盞燈摸摸鼻子,認命似的翻開資料夾。

 「在花蓮?那麼遠!」

 他的荷包會乾掉!

 「是你自己要問的喔。」茁茵涼涼的說。

 某人欲哭無淚了。

 「放心啦,反正你們又不是要立刻去,先等店面裝潢好一切都安頓下來再說囉。年輕人喔,別把自己逼的太緊。」

 「說的也是……講到工讀生,茁茵,之前那個點心師傅跑了,小宋去服兵役了,我們要重新找人了。」

 「那是你要重新找人,我可不缺錢。」

 「損友……」鬼火飄。

 「反正照你的運氣,沒幾天就有新的人會來報到了。」被譽為損友的人徹底無視自己新冠上的稱號,照常理做出結論。

 「去網路上發廣告找人好了。」

 嘆了一口氣,已經認命的人把三人的便當收拾好拿去社區的垃圾桶扔掉,做好垃圾分類後從後門回到店舖。

 搶先一步佔走電腦,莫盞燈找了幾個論壇發出徵人廣告。

 「一分鐘一百萬。」茁茵毫不客氣的對搶走自家小銀筆電的人開價。

 「搶錢去銀行啦!」鍵盤噠噠的聲音加快,莫盞燈差點沒吐血。

 「不要,搶劫你比較快。」

 「我沒錢!」

 「騙誰啊你這錢鬼。」

 眼看兩人的爭執就要爆發,電腦發出叮的一聲,莫盞燈剛貼上去的廣告才沒幾分鐘就有人發出了回應。

 兩人的視線刷刷射向電腦,接著電腦發出運轉的聲音,那人寄履歷過去了莫盞燈的網路電子信箱。

 「這其實是駭客的病毒吧?」莫盞燈揉了揉眼。

 帶著狐疑的表情打開郵件信箱,幾乎被廣告垃圾信塞爆的信箱映入茁茵的視線,她厭惡的皺起眉。

 「你可不可以花時間整整你的信箱啊?」

 「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垃圾信件中找到可憐的履歷,其過程之艱辛可以跟大海撈針的辛勞做比較,莫盞燈深深考慮起茁茵的意見。

 打開履歷,是來應徵點心師傅的,年紀二十七,五官俊朗端正,褐色的短髮,漆黑的眼,餐飲業畢業,曾擔任過數家糕餅店、茶樓、下午茶店的師傅。

 不過似乎是因為某種特殊原因,總待不到一年半載就被迫離職。

 「怎麼樣?」

 有經驗的人是很好,但那些紀錄莫盞燈有些不敢恭維,尤其這人有一雙不輸茁茵的凶狠雙眸,雖然照片上似乎有收斂一些。

 就是有收斂才恐怖,比起不懂得隱藏鋒芒的小夥子,內斂且深沉才是最可怕的人,像黑豹。

 耳邊傳來阿伯施工的聲音,此刻卻顯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這間小店容得下這尊大佛嗎?

 「那是你要挑又不是我要挑。」茁茵沒有幫忙出主意的意思,呼嚕嚕的喝著日式料理店送的飲料。

 「也是……但是這間店垮了你也要負一半責任欸……」

 照片上的人看起來混過黑道,會不會有人來找碴啊?他的小店鋪可是有一半繼在茁茵的名下。

 「管他的,敢把這間店那垮我宰了他!」女童說出跟她的年紀完全不同的話。

 「你可不可以像個普通的小孩啊?」莫盞燈很擔心有一天會穿幫。

「大哥哥,別擔心啦 ~ 」茁茵語氣一轉,變成甜膩的女孩口氣。

 「……你、你還是用原來的口氣說話好了。」一點都不希望自己的耳朵天天被這種聲音迫害的莫盞燈妥協了。

 茁茵露出得逞的滿意笑容。

 

 翌日,小咖啡店的裝潢已經完全結束。

 揮著手站在店舖前跟阿伯道別,優雅的Sky key店名招牌用簡單古樸的木牌子掛在玻璃門上,這是不想再有多餘花費的莫盞燈做的決定。

 把徵工讀生的A4紙貼在門口,新應徵的點心師傅張臨明天就會到,莫盞燈暗暗希望小店不會剛開幕幾日就有人來砸場子。 

雖然人家的照片乾乾淨淨一絲不苟,也不像會去主動招惹人的對象,但絕對是在路上隨便瞄了幾眼飆車族就會立刻被人拿菜刀西瓜刀追殺的那種。

 又嘆了一口氣,把鐵門半關上,莫盞燈從店舖後面的小倉庫拎了幾個盆栽放置在門口的階梯,希望他們能長得生氣蓬勃一些。

 回到吧檯後方擦拭著一組組價值不匪的杯具盤組,在一一放回巨大的櫃子中,這算是小店能存活的主要原因之一。

 悠閒溫暖的休閒風裝潢,幾幅出於不算是名家之手的西班牙畫家之作,看了讓人打從心裡覺得舒適。

 跟茁茵約好找到工讀生之後便去花蓮看看那名少女,了解一下事情的始末。

 進去小倉庫,看看進貨的咖啡豆和糕點的材料確認數目有沒有出差錯,最近連去菜市場買根蔥回家都能感覺到有股扎人的視線跟在背後,看來樓上的那戶人家真的有問題。

 而且是很大的問題。

 開始打算中年人下來光顧的時候要不要趁機套話出來問的莫盞燈翻著一包包咖啡豆,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燈光下宛如深潭似的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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