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縱自己痛快的玩了一個禮拜,莫盞燈匆匆同茁茵趕回台中。

回到孤零零的小店,莫盞燈打開鐵門進入,將背包隨意擱置在椅子上,看看時間,一點多,下午開店應該沒問題,但在那之前必須先睡點覺,不必叫張臨了,冰箱還有他上次做的小蛋糕……今天當限量品賣好了。

咕嚷一聲,他拎起背包走向二樓的房間,將髒衣服倒入陽台的洗衣機,啟動,接著將背包的雜物稍作整理,將空空的背包放入衣櫃。

茁茵在車站就已與他分道揚鑣了,不知何時會在來。

打了個哈欠,他慢慢又走下樓,進了一樓櫃檯後方的雜物間,看著滿室的紙箱,慢慢的蹲低身子,看著那一箱箱咖啡豆發呆。

自己煮咖啡有多少年了呢?自從一萬五千五百年前的大洪水之後,多少年了?

他又找那些東西,多少年了?

他看著紙箱緩緩融入黑暗中沉寂,站起身,拍拍身上沾上的灰塵,一步一步的,走向店舖。

 

 

下午,笑容可掬的店長開了店,小咖啡店恢復以往光亮、乾淨的模樣,將十字路口上的行人吸引了過來。

即使小巷子平時安靜清幽,但住戶還真不少,閒來無事的,都跑進來坐坐。

年輕的店長忙不太過來,心裡想著是否該招個工讀生了。

男的還是女的呢?男孩子比較耐操,搬得動重物,做事算蠻勤快的,但就是不夠細心,找個文靜的男孩嗎?哪有那麼多人讓他挑啊?嗯,還是找個活潑大方的女孩子呢?

電話聲響了,莫盞燈一個不留神,差點將杯子掃下桌子,慌忙地接起櫃檯上的電話。

「喂?您好,這裡是……」

「廢話不用那麼多了!都不會看電話號碼是誰的嗎?」

火氣非常大的口氣。

「呃、茁茵我現在這在忙,誰惹你生氣了嗎?別跟人家計較,上次你把人家打成什麼樣子害我連做三天惡夢……」

莫盞燈打了個寒顫,座位離櫃檯較近的客人好奇的偷偷瞧著笑容有些僵硬的店長,心中猜測著一些八卦。

注意到這點的莫盞燈無奈的笑了笑。

「你當我很閒天天都在打人嗎!」電話另一頭的茁茵沒好氣地說:「你已經確認晶石的寄主了吧?狀況如何?」

「不太好。」

莫盞燈蹙緊了眉頭,輕聲道:「氣息很不穩,精神層面趨近瘋狂邊緣……另外,茁茵,我想他可能囚禁了王萱萍的靈魂。」

「所以晶石才會這麼純粹,沒沾上一絲污濁,但這也更麻煩了。」他生平最討厭麻煩,盡管是他的責任,也一樣。

靈魂若是被囚禁於那小小的晶石之中,會漸漸被同化,最後輪為晶石的一部分,無法輪迴,無法脫離。

除非囚禁者,或者外來的力量將之解放。

「……那你還那麼心平氣和的跟我講電話?莫盞燈,你非要拖到最後一刻才會動手嗎!」

「茁茵,慌亂、焦躁、憤怒都只會礙事,所以我才能這麼冷靜地與你講電話,那代表事情沒開始失控。」莫盞燈揉著額頭。

他就是不太喜歡茁茵這一點,做事雷厲風行,宛如慢一秒鐘就會世界末日一般,總是將事情看得十倍嚴重。

她要求手邊的事不能割著,有時間空閒就在第一時間完成。

排除這一點,茁茵是個非常好的夥伴。

面對事情總能果斷的下決定,沒有曖昧空間,沒有模糊地帶,一是一,二是二,事情被簡單化成黑與白,只存在著利與弊的天平。

「你說我礙事!」茁茵的聲音提高了,帶著明顯的慍怒:「等到開始失控,就沒那麼簡單了。你為什麼總得拖拖拖──不能乾脆點嗎!」

『冷靜一點,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總得要想想我的狀況啊!』他幾乎想把這句話吼出去。

但他沒有。

他們總是在爭吵。

必須有人先冷靜、是理性的──他一直這麼告訴自己,將過往的躁氣壓制到幾乎為零。

「茁茵,我的力量不足,就算你現在把我拖出去跟那個人面對面好了,我也沒那個能耐把王萱萍的靈魂取出來,不夠多,居民消失的太快了,還不夠多。」他細聲呢喃,簡直像從遠方漂泊而來的低語。

太少了,太少了。

跟那時候比起來,稀少的如鑽石珍貴。

「……一星期。」

話筒傳來嘟嘟嘟的聲響,斷線了,另一端的話筒莫盞燈猜想似乎是被大力摔上的。

默默希望了一下這次友人的電話能長命些……畢竟拿著斷成兩截的電話去丟實在很引人側目。

而且電話可是活生生的錢財啊。

胡思亂想了一陣,年輕(或許不太年輕了?)的店長繼續自己手邊的工作,擺上最溫柔可親的笑容,招呼著顧客。

 

 

等到他感覺自己快笑到抽筋的時候,夜晚終於翩然降臨,客人一如往常作鳥獸散,他收拾整理了下咖啡廳,準備將玻璃門上的招牌轉到另一邊時,門卻被推開了。

他慢了一秒才反應過來,連忙退開,門邊站著一名少年,綁著及腰的辮子,有著一張稚氣的娃娃臉,身高比他略矮一些,乍看之下似乎蠻瘦小的,但手臂跟小腿細看都有扎實的肌肉,打鬥的話是靈巧類的嗎?莫盞燈這樣想著。

少年的神情與茁茵很相像,有些躁動、有些銳利,黑色的眸子像尚未成型的刀刃般──卻又隱隱透著寂靜,幾乎每個血氣未定的少年眼神都如刀,但這寧靜可罕見了。

「不好意思,你缺工讀生嗎?」

少年遞出一張履歷表,嗓音很平淡,但其中的一點緊張莫盞燈捕捉到了,他笑笑接過履歷表,道:「今天還在想呢,你來得正好。」

履歷表簡單的寫著姓名、生日、電話、地址、學歷……是很平常的在便利商店會販賣的履歷,高中生啊,這種時候想打工是很正常的,喔喔,字還蠻漂亮的,名字是……紀霄澈?瀏覽了一下,通常雇人很隨性的莫盞燈跟少年說了幾句對常人而言奇怪注意事項後,便問道:「明天就能來了嗎?」

很神奇的是少年除了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之外沒有任何反應,僅僅是點點頭,沒有面露『真是一家古怪的店』、或者對店長投以疑惑不解的視線想要有個解釋之類的反應。

對此,莫盞燈感到非常滿意,他喜歡不囉唆不打探的人,知道分寸在哪裡。

紀霄澈離去後,他將門牌翻轉,但這次出現的並非月光的居民。

玻璃門外是無邊無際的綿延雪地,銀色的弦月高掛於黝黑的夜幕中,沒有星星的點綴與相伴,有些孤寂。

冷冽的風吹了進來,刮過莫盞燈的身軀,凍結的冰涼,咖啡廳的溫度頓時下降了好幾度。

他瞧見雪的子民遠遠地走來,身批厚重的潔白衣裳,腳下行走之處,皆是冰的道路。

他打了個噴嚏。

這時候,莫盞燈開始深深懷念起另一邊的大衣外套了。

 

 

隔日清早六點半,年輕的店長頂著紅紅的鼻子跟凍壞的身體一面清點新的咖啡豆數量一面打電話交代張臨可以過來上工了,今日開業時間是八點半云云,也討論看看這幾日能不能增加不同的點心,是要增加蛋糕還是其他的傳統糕點。

「店長,你感冒了嗎?」討論結束準備增加蛋糕,張臨遲疑了一下,稍微關心了下店長的狀況。

誰叫那重重的鼻音實在太過明顯了。

「不,我沒事。」堅決否認,莫盞燈絕不承認昨晚他在一堆雪人群中差點凍傷暈過去的事──那儼然成為他心中的恨──那些子民還把他的地板弄得濕答答的!

不知為何店長的聲音似乎有些憤憤然?但本人都說沒事了他也不是什麼好奇寶寶,話題就此打住,張臨跨上黑色機車聳聳肩便發動車子,往咖啡廳的方向前進。

另一邊的莫盞燈掛上話筒,盯著自己略為僵硬的手,整雙手慘白的幾乎看不見任何血色,隱隱青筋浮現出來,更糟糕的是──它是硬的。

像冰塊那樣。

他凝視良久,最後深吸一口氣,進了後方的廚房,轉開水龍頭並調到熱水那邊,蒸騰的熱氣宣洩而出,宣告著它的溫度,莫盞燈掙扎了一番,才一股作氣將雙手放到滾燙的熱水下面。

「啊─────!」第一聲慘叫剛從嘴邊溢出,莫盞燈便猛然閉緊了唇,繼續讓滾燙的熱水燒灼著自己的雙手。

因為低溫的雙手使得熱水比一般體溫感受到的更加滾燙,其痛楚可想而知,但之後便慢慢麻痺了。

足足沖洗了十分鐘,原本慘白的手不知為何滲出了大量的水,但也逐漸恢復紅潤,雖然跟常人比起來,仍是蒼白的。

他鬆了一口氣,將水龍頭關上,用毛巾擦拭手尚未乾的水,走出廚房。

張臨正好也到了,正在店門口停放機車,透過玻璃門對上他的視線,莫盞燈微微點頭,算打過招呼。

工作在兩人的沉默中進行,都不是多話的人,但氣氛也沒絲毫的僵硬或不自然,莫盞燈再打了一通電話給紀霄澈,便開始做簡單的清掃。

第一天上工的工讀生來了之後,年輕的店長替兩人做了介紹,就算認識過。

八點半,咖啡廳開始營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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