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揉揉雙眼,打了個哈欠從床上起身,也不管衣服整不整齊,直接拉開房門,腦袋昏昏沉沉。
  門外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我眨眨眼,不知所措地問道:「呃,不好意思,請問妳哪位?」
  一頭金瀑般長髮、清澈黃金的眸子、精緻臉龐、白皙粉嫩的皮膚,小腿上艷陽似的狂野刺青傲然攀爬於上,看來不過七、八歲,漂亮的一個孩子。
  但她現在正以與年齡不符的惡狠狠眼神瞪著我。
  「雷熠,我是使雷的雷熠。小子,竹央在嗎?」她說話時咬牙切齒,眼神要在我身上燒出兩個洞般的不善。
  嚥口口水,我戰戰兢兢地答:「竹央大哥不在,他的寢室在六樓。」
  「我當然知道。」她翻了個白眼,將手中拎著的竹籃子遞給我,說道:「算了,反正你也有一份。」
  我慌忙接過竹籃子,好重!籃子裡放著滿滿的水果、餅乾、罐頭,還有一盤盤菜餚,散發著熱呼呼的香氣。
  這麼重,她怎麼提得動?還帶著它爬樓梯!
  「等等,這全都是要給竹央大哥的嗎?」我連忙叫住正要離去的雷熠。
  「自己看,上面都有寫名字,那是你家人給你的貢品,不要拿錯了。」雷熠冷冷地說完,瀟灑地轉身走人。
  貢品?
  帶著它們回房後,我一一把裡頭的東西拿出來擺在桌上,在離食物幾公分處飄著半透明的、每個人的名字──竹央、何升、歐吉爾、海浬,還有我的。
  這貢品來得真快啊。
  把我的貢品塞進廚房附贈的小冰箱、把不是我的貢品放回竹籃子,我瞧了瞧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才五點多。
  我是那種起了床就很難再睡著的人,回籠覺從來都沒辦法睡,只好跑進浴室沖個澡。,浴室意外地很大,而且乾乾淨淨的,有芳香劑的味道;毛巾浴巾杯子牙刷牙膏都有,放得整整齊齊,還有一個有拉簾的浴釭。
  那一瞬間我整個傻住。
  這根本跟高級飯店沒兩樣啊!還是五星級的那種。我只是普通的老百姓、用這種浴室會很惶恐啊!這要多少錢啊?本部錢多嗎?可是安檢部的燈看起來很昏暗啊,說不定是人家七八月燒金紙的時候領回來的?看人家祭祖的金紙都是一大把一大把得灑。
  在門口徘徊了一下,我還是決定就大方點用吧,反正出錢的又不是我。
  於是看了看很高檔的浴釭,遲疑了一下,還是轉開水龍頭放熱水。
  接著瞄到洗手台上還有溫泉包。
  ……是否太享受啦?
  胡亂洗好澡,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出來時,看見鯉錦揉著眼,站在客廳的餐桌椅上,小小的手對我揮了揮。
  「早安,鯉錦。」
  「洛清!『走』安。」含糊不清地招呼一聲,鯉錦原本迷茫的大眼逐漸清醒,看到我還在滴水的髮便一蹦一跳地跑了過來,扯一下我的衣服下擺,示意我蹲下。
  他要幹麻?
  心裡很疑惑,但還是乖乖蹲下來。
  他的手摸上我的白髮,揉了兩下,燥熱的感覺過後,頭髮居然乾了!一點水滴都沒有。
  「你好厲害!」我睜大雙眼,毫不吝嗇地給予讚美。
  「因為我是火屬的呀。」得意笑了笑,鯉錦把我拉到餐桌旁,大大的眼睛揪著我看,「洛清,你的貢品呢?」
  「啊,放到冰箱了。」
  我走到小冰箱面前,打開,滿滿的貢品幾乎都要掉出來了。
  如果我知道怎麼托夢的話,第一件事就是叫老媽貢品別擺那麼多……我吃不完的。
  挑了幾顆水梨出來切,突然感嘆起老媽還記得我最喜歡吃水梨啊,不知道靈體狀態的水梨吃起來是什麼味道?
  拿了個大盤子把切片好的水梨放上去,鯉錦墊起腳尖把流理台上的盤子端著,我嚇了一跳,他端得起來嗎?正想要把盤子拿回來,鯉錦已經把它放到餐桌上了。
  摸了摸鼻子,把水果刀洗了洗放進烘碗機,我想我必須學會把這裡外貌是小孩子的仙人們當成非小孩來看待……
  「鯉錦你要吃嗎?」
  咬了幾片水梨,香甜多汁,好好吃喲!
  他愣了一下,生氣地道:「我才不會隨便搶人家的貢品!」
  「啊?」我發出一個疑惑的呆滯音,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鯉錦就已經快速的飛竄到手機裡了。
  「鯉、鯉錦?」放下手中的水梨,我慌張地拿著手機拚命的搖,不一會兒,手機的螢幕忽然一片漆黑,接著出現了一張委屈的魚臉,但又很快地恢復成原先的模樣。
  「等等!鯉錦?鯉錦!」我究竟說了什麼啊?
  怎麼問他要不要吃早餐都能踩到人家的地雷?
  「叩叩叩!」
  抬起頭,敲門聲大力得不耐煩,我看看手機,猶豫一下,還是站起身往門口走去。
  是竹央大哥。他半瞇著眼望向我,懶懶散散地說:「早安啊,洛學弟。」
  「早安!那個,竹央大哥,剛剛鯉──有個叫雷熠的把你的貢品送到我這邊了。」原本想開口說鯉錦的事,但我剛開口,話題就吞吞吐吐地轉了個彎。
  「喔,我知道。早餐就在你這邊吃了,除了我的,還有誰?」
  「海浬大姐、何升跟歐吉爾。」
  他把腳上的球鞋踢掉,換上室內拖。我側身讓竹央大哥進來,那個超大的竹籃子還搖搖欲墜地放在餐桌上。
  「哇!這麼多?」他瞧瞧那個竹籃子,從口袋摸出一個不輸竹籃大小的紙袋,一個一個把貢品丟進去,留下一顆蘋果,洗一洗直接咬了一口。
  「鯉錦呢?他還沒起床嗎?」他一邊咬蘋果,一邊詢問。
  「他……」
  我大略提了一下剛剛發生的事,末了又不安地問上一句:「自己的貢品不能給別人吃嗎?」
  「不是這樣的。」很快地,整顆蘋果剩下蘋果核而已。竹央大哥表情看起來很想揍人,又很努力的把這股衝動壓下去。「因為以前的人家祭祀的時候,如果沒把東西寫上名字,貢品都會被孤魂野鬼搶去,害得那些善魂沒辦法好好轉世,你應該也聽過餓死鬼吧?久而久之,吃食別人家人飽含祝福的貢品,就成了一種非常不禮貌的行為。」
  「你才剛來,不清楚也是很正常的。」蘋果核精準的飛入垃圾桶,竹央大哥接著說道:「家人的祝福越多,貢品就越好吃,別人就愈吃不得,因為那是單單給予你的,別糟蹋了這份心意,過了幾年,祝福沒那麼強烈之後就行了。」
  我一邊吃著水梨,一邊點頭,情緒變得有點複雜,祝福是家人們忍了多少眼淚送過來的?
  「記得待會而要跟鯉錦好好道歉,真是的!我應該直接把你壓到你家人面前下跪懺悔!啊對了,你應該只有吃水果吧?」
  「呃、嗯……」我被前一句的內容嚇到了,慢了半拍才回應。
  「那就好,出任務前只能吃清淨之物,不然會被一些不好的『線』搭上。」
  「不好的『線』?」
  抽了張衛生紙擦擦嘴巴,竹央大哥思索了一下,說:「就是不好的東西,『線』,你以後自然知道是什麼。」
  「喔,那我們今天要去哪裡出任務?」
  「XX國小。」
  我嗆到了。
  「……你剛剛說什麼?」眼角噙著一抹淚水,右眼皮重重跳了兩下。
  「XX國小呀。」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竹央大哥隨口說了一句:「那麼驚訝幹什麼?難不成是你母校?」
  「對,你答對了。」我含淚點頭,「就是我母校。」
  那邊的小朋友為什麼會玩碟仙遊戲啊?重點是,我怎麼都不知道我的母校有鬼在搞鬼?
  「欸──」這下換竹央大哥震驚了。
  
  ※
  
  竹央大哥帶著我來到本部一樓的櫃檯前,海浬大姐如常地一根菸夾在手裡,懶懶地和兩個男生聊天。
  那兩個男生長得再普通不過,黑髮澄眼,看似十七、八歲,身著輕便短袖與牛仔褲。讓我在意的是,他們都沒有紋印,難道也是特殊碟仙嗎?
  「喲,何升!歐吉爾學弟!」竹央大哥率先打了招呼。
  原來他們就是何升和歐吉爾。我點頭示好。
  「竹央。」其中一個男孩子冷漠地打招呼,視線落到我身上:「他是那個白色的?」
  「白色的?」竹央大哥忍住笑,點點頭,「他叫洛清安,我學弟。洛學弟,這是何升,他和你一樣沒什麼能力,前一陣子才從我這邊畢業,別看他這樣,武打啦、碟仙法術啦他十分在行,使起碟仙術甚至比資深碟仙更得心應手。我們都太習慣使用自己的能力,有時反而會忽略基本的。」
  「你好。」我小聲地打招呼。
  何升點點頭,推一下眼鏡。
  這個人好冷淡。另一個男孩子──歐吉爾就顯得陽光多了。
  「歐吉爾和何升一樣也是無能力者,所以安排在他身邊學習,畢竟沒能力的碟仙還算吃虧,能像何升這樣厲害的很少見。」
  「嗨!我是歐吉爾!」
  「我是洛清安。」見他對我展現燦爛到不行的笑容,我才鬆了一口氣。
  「竹央。」櫃檯後的海浬忽然出聲,有點嚴肅。「這次的任務你真的要帶洛清安小弟去?這可不是一兩隻野鬼而已喔,不然我們也不會讓何升他們一起。」
  「放心啦!我會看好他的。告訴妳,要教會小狗游泳,最好的方法就是把牠扔到水裡面。」
  我「咦」了一聲,怎麼感覺不太妙……
  「況且小任務的報酬不足以支付手機費用啊,負債狀態可是申請不了任何金費支用的,妳沒忘記妳那段精采時光吧,海浬?」
  海浬沉默一會兒,點點頭。「那小心一點,畢竟小朋友什麼都不會。」
  「放心啦。」竹央大哥比了個萬事OK的手勢。
  「走了。」何升淡淡的。「空間開,移動起,通道行。」
  我還沒領會到他那句「空間開,移動起,通道行」是什麼意思,腳底下就發出巨大的閃光,一個形式類似指南針的三角型漂亮法陣包圍住我們四人,海浬大姐退後了幾步,光芒愈來愈刺眼,過了幾秒,我們已不在碟仙本部。
  母校很熟悉的陳舊大門赫然出現在我眼前。
  「何升學長好厲害!」歐吉爾吹了兩聲口哨,露出大大的陽光笑容。
  忍不住看了何升一眼,他還是面無表情,淡淡應了聲謝謝誇獎,就不說話了。
  「我們這次要集體行動。」率先踏入學校中,立刻自動成為領頭人的竹央大哥說:「一共有四隻要處理,分散在學校各地,根據地基主的通報,每一隻至少都可以歸類在中上階的範圍,但他們非常不合作,時常跟彼此起衝突。」
  「第一隻要處理的具體位置呢?」何升似乎根本不把厲鬼的實力如何放在眼底,直接切入重點,掌心動了兩下,靛色的、我很熟悉的母校平面地圖出現了。
  竹央大哥神情一瞬間顯得遲疑。「六年級的女生廁所。」
  我想,如果我現在在喝水,一定會直接噴出來。
  三雙視線射向竹央大哥。
  毆吉爾一臉尷尬地發問,「那……誰要進去?」
  ……
  「我去。」
  推了推眼鏡,何升平靜地接下任務。
  「何升,你辛苦了。」拍拍何升的肩膀,竹央大哥讚許道。
  把竹央大哥的手移開,他什麼都沒說。
  冷漠到有一點不盡人情呢。
  「洛學弟,你帶路。」
  「啊?喔。等等為什麼是我帶路!」
  何升手中不是有地圖嗎?而且女廁對男生而言是個禁區耶!
  「我的地圖只是最基本的。」何升淡漠地道。
  的確,上頭只有標示操場和幾座教學大樓跟樓層,班級數字都沒寫。
  「因為厲鬼的緣故,所以連帶受影響了嗎?」竹央大哥碰觸一下地圖,它隨著碰觸泛著快速消逝的漣漪。
  「嗯。」何升回應:「走了。」
  我懷疑他一天說話不超過一百字。
  在前頭領路,我走過熟悉的川堂,穿過空蕩蕩的走廊,才想起今天是假日,我是昨天死亡的,禮拜五。
  雖說是假日,但學校還是有老師來辦公,臉上帶著憂心忡忡的神情。
  看來厲鬼騷擾他們一段時間了。
  六年級的教室在五樓,而女廁有六間,男廁只有兩間。
  這就要追究於校方體諒女孩子上廁所速度比男同學慢,因此將廁所的數量調節成一比三,卻忽略了男生數量比女生多的事實,造成一下課男廁就爆滿的情形,常常排了兩、三節,都還不見得能紓解「壓力」。
  咳咳,扯遠了。
  爬著好久不見的水泥樓梯,看著扶手上同學惡作劇塗鴉的各種字跡,從一開始覺得無聊透頂,到現在看了卻是深深的懷念。
  過了十幾分鐘,我們一行性別為男的四人站在據說被厲鬼入侵的女廁,面面相覷。
  首先開口的是何升。
  「傢伙在第四間,我進去了,祝我好運。」
  「小心點哪,何升學長!」
  他點頭,把地圖收了回去,在歐吉爾擔心的注視下,輕鬆踏進去。
  何升後腳跟剛離開,我就有種跟進碟仙本部時一樣的感覺。
  空氣彷彿凝結了,時間靜止似地停滯不前,我的耳朵一片嗡嗡聲,雙眸睜大,卻是白茫茫的,腦袋很沉重,重得宛如有千斤重的壓力壓著我。
  下一秒恢復時,我的喉嚨湧上一股強烈的噁心感。
  「你沒事吧?」
  竹央大哥看我臉色欠佳,難得關心詢問。
  我搖了搖頭,指指女廁門口黑漆漆、像屏障的東西,就是那個發出噁心的臭味,像是腐爛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廚餘桶。
  「那是厲鬼的結界。」竹央大哥露出理解的表情,「抱歉,我忘了你可能會不習慣,等等何升解決了就──」
  他「好」還沒說完,女廁便發出轟然巨響,和女人淒厲的尖叫。
  我們一齊轉頭。
  黑色的結界溶解成灰黑色的模糊液體,一灘同色泥水在潔白的瓷磚上迅速蔓延開來,女人的上半身自那灘渾濁的東西中現出,氣喘吁吁地靠在牆壁上,醜陋佈滿鱗片的雙手蓋在腹部上,似乎是那邊受了重傷。
  腹部。
  我的腦海中閃逝過我死亡的肉體。
  女人的臉相當醜陋,可說是面目可憎,宛如蛇跟人類結合成的五官猙獰恐怖,黑色的長髮糾結在一塊,嘴巴裂的極大,身軀是沉重的灰色。
  重點是,她的額頭上有一張小小人臉。
  面目清朗姣好,闔著眼似乎在沉睡,卻一直蠕動著,似乎非常不安。
  霎時間我的腦中一片空白。
  何升站在奄奄一息的女鬼面前,居高臨下俯視她,冰冷的澄眼中是銳利而陰沉的殺氣。
  「不要殺她!」
  在他舉起手中電光閃動的符紙要發動之時,我大聲地驚叫出聲。
  就在何升遲疑驚愕的那麼一秒,女鬼連同那灘水消失在何升身前,同時間,我感受到肩膀有一陣冰冷的寒氣!
  女鬼跑到我身後了。
  在我的腦中浮起這句話時,她如水泥般的手已扣住我的肩,我僵硬得無法動彈,任她濕滑的舌頭舔拭我的面臉。
  「你這個笨蛋!」
  竹央大哥大聲罵道,不用說我也知道自己蠢到極點了,但是,那張乾淨人臉……
  是我夜間部的導師。
  這要我怎麼樣眼睜睜地看她跟著死亡?
  「笨蛋!被厲鬼吞食的靈魂,早就失去生命了!」
  我震驚,下意識轉頭看向女鬼,她渾濁的黃眼妖邪地盯著我瞧,額頭上的人臉愈來愈小,不停抽搐,神情痛苦不堪,青筋自皮膚浮現並劇烈顫抖。
  「老師!」
  「嘖!變麻煩了。」
  何升手中還捏著那張發動到一半的符紙,推了推眼鏡,澄眼一片漠然,換了個手勢,喃喃唸道:「雷咒神,聽吾號令,借力於吾!」
  符紙發出一陣紫光,一把長劍赫然出現,他完全不顧我還在女鬼手中,動作俐落地直接砍了過來!女鬼似乎也沒料到他居然敢這麼做,腹部那道傷痕被殘忍劃開,她發出一陣憤怒咆哮,露出陰森森的尖牙,帶著我往樓下縱身一躍。
  「啊啊啊啊啊──」
  女鬼落到地上後,那灘水迅速化成她的下半身,人頭豹身,尾巴是刺目的靛藍,她對我怒吼一聲,張口就要往我的脖頸咬去。
  或許純粹是生物求生時最直接會出現的反應,手臂反射性擋在脖頸前方,就在我咬牙閉上眼,準備承受這一擊的啃咬時──
  「轟」一聲!一團鮮豔的大火紅淹沒女鬼如水泥般厚重的灰色身軀。
  熾熱毫不留情灼燒她,使她吃痛鬆手,我重重跌落在地,驚嚇地望著眼前突然出現的龐大魚身,尾巴繞燃著熊熊火焰。
  火焰是鯉錦弄出來的,但他還是嘟著嘴,一臉委屈不滿地瞅著我瞧。
  「鯉、鯉錦!對不起!我不知道貢品的事,真的很抱歉──」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竹央大哥的怒吼自身後傳來,我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他一把把我扯到他背後,力道大得可以。
  才剛站穩,就看見何升也躍了下來,手持著鋒利的紫光長劍,瞄了我一眼後,冷著一張臉,二話不說直接往女鬼的方向進行攻擊。
  「把這些拿著!」
  竹央大哥塞給我一堆符紙,上頭繪製我看不懂的中國古文,他一邊快速比著某種跟何升很像的手勢,一邊氣沖沖地大喊:「這是火焰咒,給我牢牢記清楚了!發動的時候要唸:『焰咒主,請將攻擊者燃燒殆盡』!」
  語畢,他迅速唸了幾句我聽不懂的音節,紋印綠光大閃,手中出現和何升類似的輕盈淡綠雙劍,來勢洶洶地彷彿要把女鬼剁成五花肉烤熟。鯉錦同時間吐出一大團火霧。
  何升已斬斷了女鬼左臂,她朝他嘶吼,聲音相當刺耳。何升的動作停了一下,靛色的尾巴便快速竄出去,往他揮去。
  何升很快地反應過來,用劍擋住尾巴,劃出一條細細血痕,但緊接著女鬼的右手握拳,猛力揮過來!
  竹央大哥立刻用雙劍把右臂也跟著斬斷,傷口出噴出了大量的灰色液體,散發著同黑色結界的臭味,不止如此,它還溶解了土壤,發出「嘶──嘶──」的聲音。
  短短一秒,女鬼的視線轉了一圈,定在五樓的歐吉爾身上。
  「糟了!竹央大哥,歐吉爾!」
  我出聲警告,但竹央大哥和何升根本來不及抽回動作,眼睜睜看著女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縱身一躍,往歐吉爾的位置撲去!
  鯉錦的火焰緊追在後,抓了一空。
  毆吉爾大吃一驚,往後一轉拔腿就跑,隨機亂放幾道白焰。女鬼落到他原先站立之處,遭白焰擊中身軀,雌牙裂嘴地又朝他撲去!
  「何升!」
  竹央大哥大喊,手朝上一揮,頸子上一圈圈的刺青發出耀眼光暈,腳下的土壤忽然一陣搖動,一根根粗大藤蔓破土而出,以驚人的速度愈長愈高、愈變愈大。它們飛快地揪住女鬼的身軀,又自主莖幹生出小分支,一根一根接著纏上去。
  何升躍上藤蔓,動作俐落地將女鬼首級斬下。
  我鬆了一口氣,卻在下一秒倏然發現還沒結束!
  「竹央!」
  女鬼的首級猛然爆炸,有溶解性的液體宛若點點雨滴般灑了下來,然而又宛若擁有自身意識般,全數落向竹央大哥。
  竹央大哥驟然蹲下,以他為圓心,地面四周冒出一大堆藤蔓植物,枝莖一一纏繞勾搭,形成龐大厚實的立體半圓,不斷有藤蔓被溶解,卻也不斷有新生的補上。我焦急地在一旁看著,鯉錦緩緩停在我身邊,何升和歐吉爾自巨大植物上下來,女鬼早已消逝無蹤。
  好不容易液體攻擊終止,包圍竹央大哥的植物緩緩退去,沉入土壤內。我正欣喜上前,要迎接竹央大哥時,鯉錦臉色驟然一變,朝左方吼出一個大火球!
  「打鬥的聲音引來附近的第二隻厲鬼了……」何升手捏一疊符紙,往空中一灑。符紙被一股無形力量拉至定位,發出不停擴大、互相間接的光芒,待所有空間都被光芒包覆後,符紙和光芒一同消失,我們與那隻厲鬼被透明薄膜框住。
  「竹央要我指導你,所以我邊打邊講。」
  發現他原來在和我說話後,趕緊立正站好。
  他扔給我一小疊紙張。「這是結界咒,我不太想用這個,因為會造成活動範圍有限的問題,也就是在結界外頭無法攻擊裡面,竹央的能力也就不能完全發揮,但這樣就不會引來其他三隻厲鬼。在心裡默念:『守護者的工作便是守護』,再朝天灑過去,它就會依照你的需求建立結界,儘管你要它保護的是敵人。」
  「謝、謝謝…」我趕緊把符紙接過,用力點點頭。
  「保護好自己。」
  竹央大哥把歐吉爾拉至我身旁,凝重地叮囑。
  「嗯。」
  第二隻厲鬼沒有貿然出手,他的下半身同樣潛伏在方才被腐蝕的灰黑土壤中,髒污的青色眼眸幽幽又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們,露出代表攻擊訊號的尖銳利牙。
  比較不同的是,他的額上並沒有任何一張屬於人類的臉孔,只有一樣恐怖的、某種貓科生物和人類五官混合成的詭異臉龐,身軀也是陰暗的深灰色,覆滿厚厚的、光滑柔韌的鱗片。
  這讓我因以為又會看見熟人面孔的懼怕和緊張慢慢鬆懈了。
  說真的,我禁不起第二次的打擊。
  導師對我很好……
  厲鬼似乎對我們並沒有非常強的敵意,他慢慢在我們周圍打轉、繞了一圈又一圈,警戒瞪著我們,說是找機會攻擊,反而比較像在找結界的出口。
  但又在竹央大哥試探性比出的攻擊姿勢下張牙發出低沉的咆哮。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好像無意攻擊。」歐吉爾不解地問道。
  我也很想知道。
  「不知道,不過有幾種可能。」何升將長劍橫在胸前,擺出防衛姿態。
  「最大的可能是……他的『線』,使他停留餘世的執念,正好就在附近。」
  執念?
  我轉頭望了望四周,發現一邊的牆壁下捲縮著一個小小身影。
  「是那個嗎?」
  直覺反應,我指向那個小小身影。
  不料厲鬼見狀朝我嘶吼,飛撲至我的身前,一爪向我擊來。
  竹央大哥立即擋下這道攻擊,將他的利爪盡數切斷,冷靜地道:「看來就是了。不是解決厲鬼,就是送羈絆離開。」
  他跟何升對看一眼,彼此微微點了點頭。
  竹央大哥開始迂迴地拖延厲鬼的行動,無意攻擊,只是單純的阻擋。何升踏出結界,連帶把我拉出來,往我比的小小身影方向走去。
  厲鬼大吼一聲,反擊掙扎得愈來愈猛烈。
  「要做什麼?」
  「是在這裡嗎?」
  何升停下腳步,朝牆角下比了比。
  「嗯、對──咦?你……看不見嗎?」
  他的手指和小身影些許偏差,瞇起眼,何升不大確定的視線來回移動。
  「我看不見。」直接了當的說,何升回答:「只有透明的輪廓。」
  「那我怎麼看得見?」
  「我不知道。」何升說。
  小身影躲在牆角陰暗潮濕的深灰水泥角落,身軀不斷小幅度顫抖,沒有腳,他將頭埋在雙膝之間,皮膚透著健康的粉紅色,黑短髮。
  遲疑了一下,我才慢慢走過去。
  何升跟在我後面,等到我和小身影只餘兩步距離時,我才發現他在哭,聲音抑制著不斷啜泣地哭。
  驟然,後方厲鬼傳來尖銳又沉悶的吼叫,幾乎震破我的耳膜,迴響嗡嗡聲響,和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
  我一秒轉過頭。
  何升的眼鏡出現網狀裂痕,他平靜地拿下眼鏡,默默細瞧幾秒,平淡說道:「修不好了。」
  把眼鏡取下後,何升的臉一瞬間變得斯文非常,容貌清楚了許多。
  「呃、呃,那個,眼鏡還可以再買的──」
  「我知道。但暫時看不大清楚了。」
  他打斷我的話,我一臉尷尬,只好把視線轉向正在哭泣的小朋友。
  「現在要怎麼做?」
  「跟他說話。」
  「啊?可是他在哭欸!」從來沒安撫過哭泣的小孩啊!
  「試著問他停留此地的原因。」
  何升的語氣忽然強硬了起來,我只好蹲下身,心中混亂地想著要怎麼開口,但在開口之前,小男孩先一步出聲。
  「你是誰?」他琥珀色的眼睛對上我的目光。
  好清澈的眼睛。我恍惚幾秒才回神。他的聲音清晰,完全不像哭過,如果不是臉頰上未乾的淚珠,我可能不會相信他方才的哽咽。
  「我叫洛清安。小朋友,你為什麼待在這裡?」
  「我不是小朋友,我叫小陽!大哥哥,你是來接我走的嗎?」他眨眨眼睛,大聲問道。
  「好,小陽。大哥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來接你的,但是如果你肯告訴大哥哥待在這裡的原因,說不定就能走了喔。」
  「嗯……那好,打勾勾!」小陽認真地想了想,伸出小指晃晃。「學校老師說,勾勾手,就是約好了不准說謊!說謊的人會被一千根針刺,還會變成豬!」
  「……好,我們勾勾手,不反悔。」
  我們小指互勾。
  「那麼小陽,你可以告訴大哥哥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了嗎?」
  小陽的臉透著茫然,斷斷續續地回答:「小陽……小陽跟爸爸吵架了,老師說吵架不好,但是爸爸違約了……他沒有帶小陽去遊樂園,爸爸說他要去工廠做事情,說那邊有很多很多事情、很多很多工作……
  「小陽不喜歡爸爸去工作,每次爸爸回來都好累好累,還會兇小陽,小陽好難過,然後……小陽想出去找爸爸,可是有壞人跑出來把小陽抓走了……
  「小陽一直尖叫一直尖叫,因為老師說遇到危險要尖叫,但是喉嚨沒聲音了,旁邊都黑漆漆的,好冷好冷,而且壞人還會打我,好痛好痛喔……可是爸爸一直沒有來,小陽只好自己跑走,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腳好酸好痛,壞人又把小陽捉回去了……
  好痛,真的好痛!到處都黑黑的,漸漸就沒感覺了,可是好痛……爸爸……爸爸說他會在小陽、一直在小陽身邊,可是爸爸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
  「黑漆漆的箱子好暗好可怕,小陽好餓,沒有東西吃,一直晃啊晃,讓小陽頭好暈。小陽吐了,他們還是打小陽,壞人把小陽帶到有火車跟好多好多人的地方,爸爸出現了,爸爸想把小陽帶回去,可是爸爸身上有好多紅色的東西,溫溫的,水水的,臭臭的,小陽一點都不喜歡!爸爸……爸爸哭了!然後壞人不動了,身上也有好多好多紅色的水,四周好吵,小陽被來推來推去,然後……然後小陽看見小陽身上也有好多好多紅色的水……
  「爸爸不能說話了,可是小陽不想離開爸爸,但是爸爸一直變一直變,先是腳,然後是臉,變得好可怕好可怕,小陽不敢跟爸爸講話了……小陽怕爸爸生小陽的氣,可是、可是小陽還沒跟爸爸說對不起,小陽要說對不起……」
  說著說著,小陽又哭了起來,我笨拙地拍拍他的背,試圖安撫他。
  「那麼,小陽想要現在跟爸爸道歉嗎?」
  「現在、跟爸爸道歉?」他勉強止住哭聲,雙眼茫然地望著我。
  「嗯。」
  半晌,小陽的神情漸漸從惘然轉為堅定。
  「想!小陽想要道歉!是小陽的錯,小陽要道歉,這樣才是乖寶寶。」用力點頭。
  就在我牽起小陽的手並同時站起來時,何升的表情變得很冷肅。
  「洛學弟,你要做什麼?」他淡然的目光夾銳利精光,質問道。
  我深吸一口氣,做出生平大概是最勇敢的事。
  我直接繞過何升,牽著些許不安小陽用最快的速度奔向幾乎要撞破結界的厲鬼。我對厲鬼的恐懼未消,而他見我和小陽在一起,用盡了最大力氣攻擊結界,咆出刺耳尖嘯,獠牙顯露,指甲瞬間爆長爆尖。
  可是直覺告訴我,只要完成小陽的心願,他就能離開。
  我注意到,一條透明的灰色鐵鍊,交纏著小陽的身軀直至地底,另一端連到了厲鬼,也就是小陽的父親身上。
  那就是「線」……嗎?
  何升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立刻轉過身朝我們的方向追來,同時大吼:「別做傻事!洛學弟!」
  我的腳步沒有停下,結界那端地厲鬼對我咆哮,爪子拍開了竹央大哥,他重重摔向歐吉爾,同時間,結界出現裂痕。
  「竹央學長!」歐吉爾慌忙接住竹央大哥,他在短暫的休息過後有些不穩地重新站起,咳了幾聲,低聲說了幾句,看嘴型應該是我沒事的安慰話。
  我已來到厲鬼前方,我和他只隔了一層看似脆弱實質堅不可催的薄薄結界。
  我抱起小陽,吃力地把他舉起,讓他的雙眸與厲鬼早佈滿噁心血絲的雙眼平齊。
  厲鬼一剎那安靜下來,用污濁雙眼直視小陽,或許他也在看我?我不安地估忖。
  他自喉嚨擠出一聲低沉卻不具殺傷力的聲音,我猜這大概是他能做到的最低限度,但我的耳朵又痛了起來。
  小陽放聲大哭
  「哇!爸爸對不起!是小陽錯了,小陽、小陽不應該不聽話……對不起、爸爸對不起!原、原諒小陽好不好……爸爸、原諒小陽好不好……」
  小陽抽抽噎噎地道歉,聲音哽住了,眼淚鼻涕流了滿面。
  厲鬼又發出低沉卻溫柔的聲音,伸出手像是想擁抱小陽,但手中尖銳的指甲又讓他停止動作,只能用力點頭。
  那一刻,它的神情不再猙獰凶狠,獠牙收回,指甲收短,以異常平靜的姿態凝視著小陽的面容。接著它嘴角輕微一勾,彷彿在笑。
  「爸、爸爸,原諒小陽了……嗎?」
  厲鬼點頭。
  小陽破涕為笑,旋即又露出懇求的神情。
  「爸爸,小陽能走了喔。但是爸爸,爸爸能和小陽一起走嗎?爸爸跟小陽一起走好不好?」
  灰色鐵鍊逐漸變得透明,我欣喜的感覺在胸中醞釀,就快了!小陽就快能離開了!
  我喜悅地望向竹央大哥,但卻看見他沉默地搖了搖頭。
  我睜大雙眼。
  怎麼會?
  我震驚的目光投向厲鬼,急切地等它回應。如果、如果他願意說個善意的謊言,就算只有小陽能走好了……也……
  也……
  厲鬼發出悲哀的吼聲,小陽嚇得怔住,而鐵鍊在同一時間併裂破碎!
  「爸爸、爸爸!爸爸沒有要和小陽一起走嗎?爸爸!」小陽的身軀瞬間發光發燙,隨著他最後的傷心叫喊,化為無數光點消逝於空中。
  我愣愣地仍維持著舉著他的姿勢,細細光點於眼前紛飛,為什麼?為什麼它不能一起走?
  厲鬼又在一瞬間變得攻擊性,它猛力撲向竹央大哥與歐吉爾,何升同時間飛躍入界,以紫刃替竹央大哥擋下並削去它的剩餘利爪,鯉錦火吼,使它陷入赤紅烈焰。它尖聲咆哮,一會兒撞在結界上,一會兒又衝向歐吉爾;一會兒在自己身上亂抓,劃出一道道血痕,一會兒又朝何升撲去。
  我站在結界外頭,那些光點早已消失無蹤,巨大的悲傷取代欣喜湧上心頭,悶哼一聲,我忍住即將出口的哽泣。
  厲鬼盲目地亂闖,使它一下子就被何升和竹央大哥聯手解決。
  「解。」何升解除了破裂結界,收回紫刃,神色漠然地朝我走來,原以為他要開罵,卻只淡淡地道:
  「從來沒有人這麼做,大家都只解決厲鬼,畢竟厲鬼解決了,羈絆也會消失,到時不管是誰被鎖住都能離開。你做得還算可以,但是太危險了。」
  「那是因為沒人看得見羈絆。」竹央大哥笑嘻嘻地走過來,摸摸我的頭,「不錯啊!特殊種就是有不同的能力。」
  「但是,為什麼它不能一起走?」我直視竹央大哥,指責般地問。
  「走不了的。」稚嫩童音響起,鯉錦化為人形,些許沉痛地表示。「厲鬼,是一般逗留於人世的孤鬼因執念過重,不小心染上污濁的、不善的氣而成的。它們是扭曲之物,只能予以消滅。」
  「……」
  改邪歸正了,也不行嗎?
  我默然。他們也默契地不語。竹央大哥的神色複雜,宛若想起了誰的悲傷遭遇,那般難過懷念。
  是何升率先打破沉默:「好了。第三隻厲鬼在附設幼稚園。」
  「專吃小孩的混帳!」歐吉爾憤咒一聲。
  欸?
  「歐吉爾生前是擁有三個弟妹的哥哥,所以特別喜歡小孩。」竹央大哥附耳解釋,我了然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難怪他會這麼氣憤。
  「走吧,我們動作得快一點,已經有兩個厲鬼消失,它們察覺得到,到時逃跑了就遭了,聯手了也不好。」何升催促。
  因此,我們加快速度繞過花圃,穿過走廊,在靠近到幼稚園教室之前,一抹黑影自一旁樹叢撲出,壓倒了何升!
  「何升!」歐吉爾見狀,大吃一驚,捏符結印,一把紫劍現出,他用力握住,對著黑影就是一陣連劈直砍。
  那把紫劍和何升的一模一樣……竹央大哥這時塞給我幾張符紙,迅速交代用法,說是能召喚出和他們同樣的劍。
  我沒多想,見眾稱高手的何升都被輕易撲倒,連忙也結印喚劍,緊握手中。
  黑影被歐吉爾打得連連後退,何升站起身來,又取出青色小符,喃喃唸了幾句後往黑影一扔!
  「歐吉爾,蹲下!」
  隨著何升的叫喊,青光轟一聲炸開!煙瞬間淹沒歐吉爾的身影。強烈風壓襲來,吹得我瞇起眼。竹央大哥吹了個口哨,叫聲好。
  沒想到青煙散去了,黑影不減反增,兩隻厲鬼雌牙裂嘴地對我們示威,其中一隻的臉頰凹長,雙眼圓渾、尾端收尖,自嘴吐出有信的舌,渾身青綠鱗片;另一隻雙手瘦長,指甲比第二隻厲鬼更加銳利細長,它微拱著背,雙手幾乎垂至地面,渾身漆黑,只有一雙陰黃細眼閃著殺戮光芒。它們都瘦得可以,鱗片鬼以舌舔舐爆炸造成的輕微傷口──難以置信只是輕微傷口。
  「王八蛋!」
  歐吉爾發出極怒咒罵──鱗片鬼的額上有張孩童的幼嫩臉孔,雙頰還透著淡淡粉紅!
  「看來已經聯手了,何升。」竹央大哥的紋印發出螢光,身後巨大藤蔓自地底捲起,緩慢成長、加粗。「怎麼辦?」
  「小心點,歐吉爾。」何升沒有回答問題,先叮囑自己的學弟後,轉過頭來:「洛清安,你也是,必要時你也要戰鬥。」
  「又不回答問題了……」竹央大哥咕噥幾句。「洛學弟,它們有『線』嗎?」
  面對投來的問題,我有點想說,它們都黑黑的我根本看不出來……因此我搖頭,思緒仍停留在那句「你也要戰鬥」上。
  希望不會有那個機會,畢竟我什麼都不會。比我早好幾步成為碟仙的歐吉爾還有些許本領,我可是個十足的新手。
  然而我仍擺出一副老練的模樣,敵手通常挑弱者先下手,這一點我知道。
  厲鬼沉聲威嚇,何升喚出紫刃,手迅速撫過劍身,自劍尖離開時拉出一條稠濃紫線,接著拿劍的手猛力一甩!濃密紫線被甩飛出去,在離厲鬼不到三十公分時驟然膨大,成了一面無洞紫網,朝厲鬼直直撲去!
  厲鬼張牙舞爪一番,俐落躲開。何升嘖哼一聲,皺皺眉,一下子閃雷轟下,歐吉爾迅速向前,趁它們躲開不注意時朝黑鬼猛力一劃後又飛快退回。
  黑鬼發出慘叫,傷口冒出大量黑煙,它細長而狡詐的黃眼盯著我們四人瞧,仔細地宛若要看透我們一般。
  我嚥口口水,瞧瞧我們四人的陣型:我站在竹央大哥左邊偏後的位置,身後是一大堆藤蔓;何升和歐吉爾並肩站在稍前方的位置,明明不是什麼特別的──
  那一瞬間我明白了!依照常理而言,站在最後頭的總是需要被保護的,也就是所謂的弱者!
  而那弱者,就目前而言,不論看起來或實際上,都是我。
  和我同時獲悉這點,黑鬼與鱗片鬼一齊進攻!竹央大哥斥喝一聲,巨大藤蔓轟然前擊,試圖捲住它們如捲住第一隻厲鬼那樣。它們身手矯健地在藤蔓間穿梭,藤蔓連它們的邊都摸不到,反倒成了它們跳躍的助力。何升也躍上往前迅速伸展的莖,和兩隻厲鬼在植物之間玩起捉迷藏,歐吉爾在遠處放咒術,一下子火焰一下子雷電。
  其中一條藤蔓猛力一動,揮去往這疾擊的黑鬼。竹央大哥的紋印大放綠光,赫然間,所有藤蔓都長出了堅硬尖刺,只有何升站立的地方免於攻擊。黑鬼和鱗片鬼雙雙掛彩,憤怒咆哮。
  「竹央大哥──」
  「保護好自己。」竹央大哥專注於操控植物攻擊,一條又一條藤蔓不斷自地下破出,一下子自己的視線便全是粗大綠莖。
  突然!一個防守與攻擊的空隙,黑鬼逮到機會靠近我們,竹央大哥猝不及防地被它長長指甲劃到,用力大得使他往一旁飛去,倒在十步遠處。所有藤蔓在那一剎那全數消失,何升與歐吉爾爆斥一同撲上鱗片鬼,將它俐落解決。
  我傻在原地,一切來得太快了,竹央大哥費力撐起自己的身影才落入眼底,下一秒黑鬼便朝我猛力一躍!
  天啊啊啊啊啊!
  隨便掏出一堆符咒,我一面後退一面胡亂大喊:「焰咒主!拜託請快點將攻擊者燃燒殆盡啊啊啊──」
  手裡爆開許多裂焰,往黑鬼捲去,卻只造成輕微燒傷。回到手機內的鯉錦又一次火吼出現,牠的焰成功燃上黑鬼,卻拖不了它的行動。鯉錦忽然化為人形,臉色難看,動作一些猶豫卻快速地結印唸咒,但咒還未完、何升與歐吉爾來不及敢來,黑鬼眼見以要撲倒我!
  ──拜託你不要過來!
  我迅速喊出大腦空白之下出現的第一個咒語,手同時將所有符紙灑上空。
  「守護者的工作便是守護!」
  「笨蛋!用你的劍砍它!結界沒辦法守住肉膊攻擊、會被撞碎!」
  竹央大哥的喝聲傳來,來不及反應,所有結界符便均勻分布在我四周,釋出光芒,不用一秒便完成了我方才所求的結界,而黑鬼在剎那間來到面前,我想起竹央大哥那句「沒辦法守住肉膊」,絕望前一秒,黑鬼猛力撞上結界壁,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彷彿被什麼人用力擲出般,彈得老遠。
  「咦?」
  結界晃動了一下,維持得好好的。我呆杵在結界裡,維持舉劍、準備拚命一搏的姿勢,發出愚蠢的單音。
  但不只我,鯉錦頓時也止住動作,「欸?」一聲,納悶歪頭;竹央大哥雙眼寫滿訝異,何升難得有了大表情,他微微睜大雙眸盯著我瞧;歐吉爾更直接了,瞠目結舌的表情大剌剌地表現。
  黑鬼莫名其妙地自地上爬起,渾身冒出濃烈黑煙,鯉錦的火熄了,黑鬼身上大片灼傷。它沒辦法了解自己為什麼被彈出去,狐疑地瞅著我瞧。
  何升仍然是第一個回神的,他手段乾脆地解決了黑鬼,之後和其他人一起回到我身邊。
  結束了。
  我渾身力量隨著鬆口氣的動作全數流失,攤坐在地上,驚魂未定。
  「幹得好!洛學弟!」
  竹央笑得開心,一手大力拍上我的肩,捉住我的臂用力拉起我。
  「怎麼辦到的?結界。」何升狐疑詢問。
  「我、我怎麼知道啊……」
  他沉默片刻,從口袋掏出兩張結界符,輕聲唸道:「守護者的工作便是守護。」
  結界符如願在他身旁架下結界,接著,何升瞧瞧竹央大哥。
  「竹央,揮我一拳。」
  「咦?」
  我瞪大了眼,他想幹麻呀?
  竹央大哥很快地做出動作,前進、揮拳。而他的拳頭毫無阻礙地破入結界,停在何升鼻前。
  「解。」
  「看來不是唸出或默唸的問題。」竹央大哥聳聳肩,轉向我露出一笑:「不過有這種能力還真是方便呢。」
  「好險洛清你的結界管用,我差點就要叫出三昧真火,一舉把它燒了。」鯉錦挨到我身邊,「三昧真火可是連我都不大能控制的火焰。」
  「謝謝你啊,鯉錦。」
  他露出得意笑容,竹央大哥也莞爾。
  「總之,先回去吧,任務算是圓滿達成了。洛學弟,等會兒我再帶你去──去找那傢伙一次。」
  竹央大哥似乎很不喜歡知天。
  我似懂非懂地解讀他複雜的表情,點點頭。
  光芒在我們腳下亮起,出現了不陌生的法陣。何升啟動了移動陣,一瞬間,我們便自學校離開,落在圖書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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