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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中市,某區,XX街路口。
  「你們是什麼意思?」
  我怒氣沖沖地指著眼前的牛頭、馬面,火冒三丈地朝他們大吼,我想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恐怖,說不定正在冒煙呢,因為他們看了對方一眼,兩「人」都抖了一下。
  「在下已解釋得很清楚了。」馬面戰戰兢兢地回答,推了牛頭一把,閃到後面去。
  被迫站在我面前的牛頭一臉「視死如歸」的慘烈神情,顫著聲音:「在下、在下也不大明白其中原因,生死簿上並沒有記載關於您的事情,只是依照上頭命令前來通報……」
  「所以呢?」我一瞬間怒焰高漲,「誰問你們生死簿了!你們不覺得應該先好好跟我解釋清楚──」深呼吸,大吼:「──碟仙是什麼玩意兒嗎!」
  它們倆被我赫然拔高的音量嚇了一跳,緊張地看我接下來的反應。
  喘了幾口氣,我努力平復情緒,瞟瞟自己的肉身,嘆口氣。
  我叫洛清安,十四歲,男生,剛死不久。原本以為可以好好進冥府收金紙度日,乖乖等輪迴,結果才剛自肉身脫離,就被頒獎似地宣布:我,成了一名碟仙。
  重點是,我十幾年的人生中,一點都沒聽過碟仙。
  突然縮小好幾倍、變得畏畏縮縮的牛頭馬面聽到這句話,立刻恢復原來尺寸,居高臨下,氣勢凜然,一下子回到最初要來接我時的面無表情冰冷模樣,公式化地開口:
  「碟仙是人類死後化成的孤魂因某種原因而轉變成的小仙。」牛頭說。
  「是最下等的小仙。有些碟仙因在人間時的特殊原因,將擁有特殊能力,因人而異,有些什麼也沒有,有些卻天賦異秉。」馬面接著道。
  「人類有時會請他們解答疑惑──」異口同聲的話語未畢,便遭人打斷。
  「哎呀呀,說『請』會不會太含蓄了一點,馬面兄?」陌生的語調。
  我轉頭望向聲音來源,一名長髮美男坐在雲朵上自天空翩翩落下,一身古代中國儒雅書生袍,纖長的手指還握著一把精緻典雅的蒲扇。
  我瞇起些微近視的眼,在那人降落於自己面前時打量他一番,他擁有絕世容貌,長髮如黑瀑垂瀉頰邊,飄逸如絲;素淨白皙的皮膚有著女人夢寐以求的細緻優點,那雙半睜而慵懶的眼眸,如兩顆黑曜石似鑲嵌於之,紅潤薄唇在說話時幾乎沒動過,嘴角完美卻顯得僵硬地勾出美麗弧度。
  「麟生主,敬安。」牛頭、馬面的臉色變得鐵青,繃著一張撲克臉頷了頷首,旋及閉口不語。
  他是誰?「請」講得太含蓄又是什麼意思?
  「陰差閣下們何必如此拘僅呢?」不知名的男子優雅微笑,「小生只是來迎接兄弟,不必緊張。」溫和的語氣,然而眼神卻冰冷如霜。
  牛頭、馬面面面相覷,拿不定主意似的。「那麼麟生主,請容許小的先告辭。」不等男子說話,他們就如後面有可以毀掉整個星球的猛獸在追趕一般,一下子就在人來人往的大馬路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剩下我和他。
  我不著痕跡地打量被他收盡眼底,他擺出沒事般的輕鬆神情。
  「你好呀,新來的小兄弟。」書香男子衝著我笑了笑。
  「你好,請問你是哪位?」我退後了一步……不對,其實是往後飄了一小格。
  下意識往左邊一瞄,十幾分鐘前還好好的、我的肉身,正茫然地朝著上方蔚藍天空瞪,腹部開了個大洞,殷紅的血慢慢流出。
  一大塊白布在下一秒罩上我的身軀,醫護人員動作迅速地蹲下身,拿出手電筒就要往我的眼睛照。平時在一旁觀看別人被這麼做,現在看著自己已無任何反應的眼珠,感覺不大好。
  白布外頭只露出我異於常人的白髮,和蒼白得幾乎和牛奶一樣的手指。醫護人員被我鮮紅的雙眼嚇了一跳。
  我是一名第一次撫摸陽光,就意外死亡的白子。
  「小生名喚蒼麟生,你可以叫我阿麟。」男子開口道,我回神過來,阿麟?
  基於禮貌,我還是叫他麟生就好。
  麟生還是彎著柔和的笑容,沒打算接話,氣氛僵掉了,我只好硬著頭皮開口:
  「我叫洛清安,家裡人都叫我小安。那個……請問,碟仙到底是幹麻用的?」
  「他們是不受天界直接管轄的小仙,」麟生晃晃蒲扇,「如同方才馬面兄所說,他們可以擁有一些別的神仙有或沒有的能力,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具備,且沒有人的能力會完全相同。事實上,他們能說是幾乎沒有任何能力,由於不是所有碟仙都能發覺自己的能力,有些則是發覺了,卻無法控制之。」
  「老實講,你少蓋了,不要隨便亂騙學弟!」
  我還未消化完所有資訊,另一個人便粗暴地插了嘴,不知何時站在我身旁的一位大哥,雙腳穩穩地踏在人行道上,惡狠狠瞪著麟生,像是要燒個洞出來。
  等等,他的雙腳踏在地上?
  我往下一看,揉揉眼睛,那人的腳儘管是半透明的,然是千真萬卻。我驚呼:
  「為什麼你有腳!」
  我們三個靈體中,我飄在空中、麟生以白雲代步,怎麼看來這位大哥都不該有雙腿。
  「等一下你的腳也會跑出來啦!」眼前的大哥沒好氣地說,「鬼才沒腳,我們是碟仙,有腿的。」
  「還有,」他毫不客氣地衝著麟生道:「你這個麟生主給我滾到另一邊去!這個小朋友是我要帶的,不要隨便亂拐走!」
  咦?
  我愣愣,瞧瞧這位彷彿要大開殺戒的大哥,再望望明明沒什麼脅迫力的麟生,不大明白那句「拐」是什麼意思。
  然而麟生的臉已經黑了一半,卻還是笑容可掬地說:「那麼小生先告辭了,好好看管你們的人啊,竹央……閣下。」
  「慢走不送。」那位大哥毫不在乎禮節地說道,用字遣詞不如麟生優雅漂亮,怎麼說呢?跟我想像中的神不大一樣。
  麟生輕飄飄地離去後,他的臉色才和緩一些。
  「喂,學弟,你叫什麼名字?」他看了我一眼,拉住我的手離開混亂的街頭。
  「我叫洛清安,家裡人都喚我小安。」我乖乖重複了一遍剛剛對麟生說的話。
  「欸?真難得,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啊?」用羨慕的眼神瞅我一下,他說:「你可以叫我竹央,我是你學長。」頓了頓,「你應該已經知道碟仙是什麼了吧?」
  碟仙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嗎?把這個疑惑壓下去,我點點頭。
  「但是知道歸知道,我還是不明白碟仙是要幹麻的。」
  「我們是管理者。」竹央大哥這麼說,表情認真嚴肅了起來。「農曆七、八月是為鬼門大開之時,我們便奉鬼王鍾馗大人的命令,負責規管眾多鬼魂,以免他們於人間亂來。簡單而言,我們就如警察,而鬼王大人是總警政署長。」
  說到亂來……我突然想到自己似乎也不是沒有聽過碟仙,網路上有很多謠言,許多人自行請來碟仙,卻沒有按照「程序」將他們安全請走才結束遊戲,因此死亡。
  我提出我的疑問。
  「他們請到的根本不是碟仙。」鄙視的口氣,「都是一些發狂徘徊的孤魂野鬼,它們渴望人類的氣息,以為自己將之吞入腹中就會回為人類。這也是我們的管轄範圍之一,但是很難處理,這些小鬼們通常受極深刻的羈絆才會徘徊人間,後遭誘惑,走火入魔。要處理這些『線』不是什麼簡單事,放心,你是個小新手,不會接到這種任務。」
  「那,你剛才怎麼會趕麟生走?他人還滿……善良的,不是嗎?」
  「……他已經不是碟仙了。」竹央大哥沉默了一會兒,嘆口氣。「有一些天界的神,會抓碟仙做自己的奴僕,抽取他們的意識,重新煉製成傀儡。這些傀壘仙們用在好的地方能發揮很大的效用,用在壞的地方甚至能湮滅世界。」
  湮滅……世界?
  竹央大哥撇撇嘴,「不說這個了。我先帶你去本部登記,等一下過個幾分鐘你也差不多會有仙體了,到時候就能站,不用飄了。」
  語畢,竹央大哥拉著我拐了好幾個彎,我這時才有機會仔細看看竹央大哥。他的五官俊朗端正,又稍顯柔和,皮膚曬得黑黑的,頗有陽光男孩的氣息;墨綠色眸子有著青色瞳孔,見上去幾分詭異。比較特別的是,他額上有條青綠色細小刺青直延伸蜿蜒至脖頸,宛若植物捲曲的藤蔓。
  圖騰在頸子繞了一圈又一圈,泛著微微光暈,讓我想起以前孩提時代見過的螢火蟲,差不多亮度,不會太刺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似乎聞到了青草或樹木的香氣,像是……森林的氣味吧。
  「什麼是本部?」
  「是我們的居所,也是處理所有事務的地方。」他說,側頭看我一眼,「我們在本部接獲各方地基主或土地公的委託,在管轄範圍內的都必須處理,不容拒絕。一次沒做好,還要做第二次,不過做第二次的話報酬會被扣掉三、四成,是個非常非常虧的職業,但有什麼辦法呢?」他聳聳肩,「被挑上了就不能反抗,冥府不會收我們,天界只會把我們捉走,我們勢單力薄,只好一天就一天過。」
  「那要做到什麼時候?」我忍不住問。
  「那要看你的『結』什麼時候解開。」竹央大哥皺了一下眉頭,這麼說。
  「結」?那是什麼東西?
  竹央大哥沒等我發問就搶先一步開口:「不要問我『結』是什麼,因為我也不知道。」
  突然間,我重重地摔到地上,臀腿撞得疼痛──
  等等,我有腿了!
  訝異地探探自己不知何時長出來的雙腿,試探性地屈膝、伸直,接著小心翼翼地站立。
  我看向竹央大哥,只見他眼底閃過一絲驚愕,旋即陷入沉思。
  「怎麼這麼快?一般來說不都要到本部才會轉換成仙體嗎?奇怪了,是難得一見的提早蛻變嗎?不,資訊庫沒有紀錄……還是臨時挑上的緣故?」他喃喃低語,然後像是下了某種決定似用力拍掌。
  「走!跟我去台中市立圖書館!」
  他一把拉住腳步有些不穩的我,已非人的速度跑過了斑馬線,我什麼都看不清楚,頭腦暈眩得如被人用力攪拌,呼嘯的風拍打在我頰邊,很痛,雖然成了碟仙,但我還是會暈啊……
  渴望很久的陽光很暖,但我很想吐。
  而且我有好多事情沒搞清楚。
  在我長達十四年的不見天日中,我從沒想過會遇到這種事。就算是死後的嶄新人生,也是一樣。
  這是我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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