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下雨天。
  談話結束,我走出大廳,發現昌羅站在門外等我,他劈頭就是一句:「怎麼這麼慢?」
  「你可以不要等我啊。」我說。
  他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然後勾起一抹奸險的笑容,「你確定你能在皇宮中找到亭離殿嗎?」
  「…麻煩請帶我回去,謝謝。」短暫的沉默,我根本沒在記路。
  他露出『我就知道』的得逞表情,轉身示意我跟上。這傢伙變奸了啊,居然變奸了!糟糕,我居然忘記這是他的地盤,如果外面是我的後花園,那這裡就是他撤徹底底的房間!
  哇咧,人生地不熟的,我要怎麼整他啊我。我開始憂心自己的未來,而且他的心智年齡比我多了三年,我還停留在十五歲的階段啊…憂鬱。
  在我煩惱的時候,他微微側身,開口道,「你家裡那兩隻剛剛已經回去寧詠園了,你要現在去看他們麼?」
  「好啊。」聽他這麼一說,我才想起我到現在都還沒見到我家那兩隻小孩,三年沒見了,不知道他們變的怎麼樣。
  一路上安靜無聲,我本來就不是會主動開口的人,昌羅亦是,從小就被教育禍從口出的我們說話都不會太長,基本上雲門出生的弟子們默契都是絕佳的好。
  我看著長廊掛著一幅幅或者模糊、或者鮮豔、或者陰暗的畫,沒有名字,沒有任何關於繪者的說明介紹,沒有主觀的簡介。像是被遺忘卻又在某地真實發生過的一段微小片段、一個不引人注目的故事、一件沒人知道的宴會。
  比較喜歡這樣的畫作,沒有修復過的粗略痕跡,只有偶爾的擦拭,放任他們在最真實的色彩下褪色、剝落,最後只剩下朦朧的色彩和古樸的框架,在也無法看出繪者的想法了,是一幅狂想之作嗎?或者只是失敗的拙作?
  非常有趣。
  穿過長廊,來到宮殿外頭,已經是夜晚了,月亮在天空中俯視大地,我看到一抹人影站在遠方一座廢棄的宮殿屋頂上望著我,他的雙眸是妖艷卻柔和的火紅。
  是海鳳。
  我恍神了一下,停下腳步,靜靜的看著他,我多希望時間能就此停住,不管他是為了什麼而來。
  「柳?」
  昌羅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我移動腳步追上昌羅。
  「沒事。」我對他這麼說。
  「喔。」他應了一聲,「別亂跑。」
  「嗯。」我淡淡的回應,轉過頭在望了一眼,屋頂上的人影早已消失。
  我那時並沒有選擇追上海鳳,因為時候未到。他知道,我也知道。我並不想在我們真正交纏上之前就先打亂平衡,那會很糟糕,而且非常麻煩。
  「諾,那裡就是寧詠園。」
  我看著清雅的門口,門是敞開的,碎石子鋪成的小路一路延伸到外面,門旁的木牌簡單的寫著『寧詠園』翠綠的草地並沒有修剪過,放任它們一路長到外頭去。
  正想踏進門,裡頭就先傳出了兵荒馬亂的聲音。
  「嘶──!」「呀!墨雲你幹什麼要跑啦!」「哥快攔住他!」「嗚哇!沐語你別跟著一起鬧啊啊啊啊──!」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我看著墨雲從庭園的轉角衝出,連帶著兩個一藍一紅的人影。
  「唔,這時候該不該說好久不見?」我摸著墨雲的頭,對被甩到地上狼狽的兩人呆愣的臉龐,這麼說道。

  墨雲高興的蹭著我的胸膛,舌頭伸出來把我滿臉舔的都是口水,昌羅一臉嫌惡,因為他有潔癖;而我在推開寵物失敗的情況下只好任牠舔,相信我,推不開自己的座騎決──對不是什麼好事。
  先從呆愣的表情中回神的是冰夜,他站起身子一把也將還在震驚狀態的紅夜從土壤中拉起來,一時間他們的衣服塵土飛楊。
  「我先走了。」
  顯然昌羅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他狠狠瞪了無辜的墨雲飽含殺氣的一眼之後,拂袖離去,順手帶上了庭園的小門。
  「碰!」木門發出巨響,可見關門的人非常之不爽。
  「月牙…」紅夜呢喃似的喚道,他滿臉震驚,雙眸有著激烈的波動,「你回來了,回來了。」
  「嗯。」我淺淺的應了一聲,多年不見,他的髮絲還是如火焰般的緋紅,我瞇了瞇眼,太過強烈的火紅刺激到我的雙眼,他的雙眼在燃燒,還在平穩的燒著,永遠的熊熊烈火。
  推開墨雲,我只看到火紅的髮絲在月光下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便被一把抱住。
  他長高了,現在只比我略矮一些,臉型的輪廓還像個稚氣未脫的小孩,他很壓抑的在哭著啜泣,偏纖瘦的身軀一直在顫抖,環著我身體的手臂卻異常有力,他的體溫對我來說高的發燙,沒辦法─混沌是可悲的冷血型生物-
  站在紅夜身後的冰夜一臉無奈,嘴角卻是微微勾起的,月光般的髮絲散發著冷冽、清寒的光芒,皮膚如同第一次見面時般的蒼白如雪,相反的紅夜曬黑了,他的身子高挑偏瘦,一身儒雅的書生白袍,這讓我疑惑為什麼他們都沒長肉,冰夜的眸子是介於藍與綠之間的顏色。
  那是,差點被我遺忘的,大海與天空的顏色。
  我輕輕拍著紅夜的背,一下沒一下的哄著。
  我沒料到他們對相處沒幾個月的我還留有感情,有良心的孩子,但這也不太好,對太多人存有牽絆是會被綑綁的,像師父那樣,最後無法忍受一次次的為了同伴、友情而犧牲自己,最後逃回雲谷,再也無法如同師門的雲般逍遙自在。
  雲谷、雲門的子弟永遠都是自私的,我們愛自己勝過於愛自己的家人、朋友,只單單為了活下去,為自己而活,為自己而笑。
  過了好一會兒,紅夜才平靜下來。
  我們在庭園一角的涼亭落坐,我看了看他們兩個,輕聲問到,「過的好不?有沒有好好練功?他們有沒有欺負你們?」
  他們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唱首歌,給你們聽,可好?」
  冰夜輕輕的點點頭,我才發現,他的眼神變的像我了,冷靜,自信,帶著不易察覺的桀驁不馴,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我也不知道。
  只是張開口,歌唱早該讓他們聆聽的無名之曲。
  
  「我迎向狂暴的風,它吹起了我的髮絲,我大笑著,張開雙手擁抱它;
  他在我身後注視著我,站在潔白的階梯上,從那時候開始,我們注定會分離;
  滿天星辰在我的頭頂閃爍著,它們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的族人環繞著他──那尊貴的王上啊──我尖銳的大笑著──
  他們美麗的身軀在空中舞動,對我發出不安及警告的咆哮──
  但我為麼要聽呢?
  
  我親愛的子嗣啊──我的兒啊──
  當你聽到這首殘曲──或許你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我哈哈大笑著
  
  相當瘋狂的大笑著。
  
  只為了,在臨走前。
  好好的,嘲笑這個我出生的世界。
  嘲笑那個他。
  嘲笑…我又愛又恨的族人…」

  一片柔韌的沁涼和舒暢。
  我睜開眼睛,看到一大片的碧藍海水,一絲絲陽光從水面上映照下來,形成波瀾的形狀,像一縷殘魂,絲絲光芒把水中挑染成層層疊疊波光粼粼的窗簾,像水晶做成的窗簾,閃著白色的刺眼光芒,染著淡淡的藍。
  我在水中,看著成群的神仙魚游過我的上方,他們的陰影擋住了部分亮眼的光芒,在白色的畫紙上又點出了混亂卻不失規矩的墨漬,加上一大片如藍寶石般的碧藍,又是一幅讓我捨不得移開眼睛的畫。
  巨大的鯨鯊張開嘴巴吞食小魚和小蝦,這下他們徹底擋住了暖陽,他們被漁民稱呼為海中的溫和巨獸,三公尺的長度對他們而言不過還是小寶寶,他們最長可堪比蓋菲爾的郵輪戰艦。
  鯨鯊游近了我,他們的顏色漂亮的如同大海的色彩,上面有著點點白斑,我觸摸著他,滑順的觸感一碰到便消失無蹤。
  海洋破碎了,鯨鯊破碎了,我看著散落一地的畫面,跟著在黑暗的深淵中跌落。
  海洋的碎片環繞在我的身邊,像是在無聲的指控些什麼,觸目所及都是一片黑暗,飛逝而過的大量記憶像是要衝爆我的腦海。
  我機械式的看著一幕幕畫面,天知道,在找齊之前,這些醒來之後立刻就會被遺忘的啊…我嘆息。
  一雙鮮紅的眼眸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專注的看著我,又亦或是打量?我笑了笑,過了一會兒,他終究伸出了一隻手。
  我伸手抓住他的手,緊緊的握著,他把我往上一扯,四周的記憶碎片在頃刻之間消失無蹤,發出刺眼的白色光芒…
  穿透了無數個通道,我看著四周有些陌生和熟悉的客房,再看看我空無一物的手掌心,終究,發出一聲悲哀至極的大笑。直到…
  下一秒,劇痛從我的頭頂炸開。
  「你有必要敲昏你自己嗎?」昌羅用看神經病的目光看著我,動作俐落的從侍的手中拿出繃帶和藥膏幫我換藥。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敲昏我自己。」我也疑惑的看看自己的手掌心,五指修長,有一些厚厚的粗繭,握成拳頭的樣子看起來就很有幾分力道,再看看我額頭上應該是破一個洞的傷口,比對了一下,確實是我的左手幹的好事。
  昌羅沉默了一下,半晌才又出聲:「你有印象發生了什麼事嗎?」他這句話的意思是,你在睡著前還是醒來後,有發生什麼事嗎?
  「沒啊。」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我昨晚去看過紅夜和冰夜之後就直接回來了啊,也沒做什麼事,直接倒在床上不醒人事;醒來後…嗯、好像只記得我被我的手揍了一拳。」這就是疑點所在了,我幹麻揍我自己?難不成我有隱性的雙重人格?
  「那時候侍在哪裡?」昌羅把繃帶繞過我的額頭到後腦杓固定,黑色的眼眸一邊瞄著一旁相當緊張的幾名侍,皇室出產的涼涼藥膏馬上就發揮了效用,把疼痛壓了下去。
  「我把他們請到房間外面了,你知道的,我沒讓人…伺候的習慣。」尷尬的笑,狼王派到我身邊的侍幾乎都是年輕的…不是很良家的水嫩嫩女孩和少年,讓我看的滿臉黑線。
  谿壑同學,我還沒有飢渴到男女通吃、欲求不滿的地步好不好。又不是你。
  「你們在早晨有聽到什麼嗎?」
  見到從侍那邊問不出什麼來,昌羅轉頭問看守房門的守衛。
  魁武的兩名守衛晃著身後的紅棕色狼尾,耳朵動了動,搖搖頭表示什麼都沒聽見,因為客房為了避免打擾客人的…咳、隱私,都會有隔音結界和防禦水鏡顯示的結界。
  他們頂多只能防範想要從房門進入的外來者,但,刺客什麼的,通常都會從窗戶進入,看了看一旁的窗戶,它是開著的,但我睡著前有把它關上,還加上不只一層的防護結界和鎖咒,暖暖的春天陽光從門戶大開的窗戶懶洋洋的灑進來,微風撩起了米白色的窗簾。
  感覺好像似曾相識,雖然我並不知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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