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夜一臉茫然,我看到他的臉瞬間冒出了許多問號在旁邊飄啊飄的,像是在嘲笑我的教導無方。
  接著我的額頭爆出了一個十字路口。
  「生命生命生命…」冰夜捏著下巴喃喃念著,湛藍的雙瞳轉阿轉的,非常努力的想把零件變成會跑會跳的圓形有生命體。
  「如果你們還不懂。」我非常平靜的說:「那要不要親自體會一下,所謂的生命本質?」
  我的十字路口還在額頭上跳,相信他們兩個都有看見。
  沒等他們做出反應,我拍拍手,一陣力量猛然把他們倆往後扯,風的元素抓著他們的後領嘻笑著跑著,然後遠方傳來落水聲和火焰焚燒的聲音。
  「您、您把他們怎麼了?」維爾森瞪大雙眼,下巴幾乎掉了下來,眼神非常震驚,結結巴巴的指著遠方的某處。
  「沒,」我拿起眼前的茶杯啜飲了一口,雲淡風輕的說:「只是把一個丟到湖底二十公尺,另一個拿去燒烤。」
  感受本質這一課在師父那邊昌羅和縷都有上過,只有我不用,因為從小我的玩具就是元素,我可跟那些調皮的傢伙可熟的咧,記得那一堂課是昌羅和縷永遠的惡夢,因為縷被種在泥土裡,昌羅則被凍成冰雕。
  那我呢?
  我咬著清冰身穿短褲頭腳踩藍白拖,一臉閒閒的愜意樣非常欠扁的站在他們兩個面前以防他們逃掉,我想我在他們眼中我一定是該死的欠揍,因為我一邊咬清冰還一邊玩元素,嘻嘻笑笑的好不快活。
  那年我才五歲,毛都還沒長齊就這麼囂張,可見我以後一定會短命──師父涼涼的說,不過我活到現在都還沒被縷或是昌羅追殺,也沒多少仇家,可見我的命非常大,所謂禍害遺千年阿師父。
  當初下山時我一臉笑笑這麼對師傅說的時候,她的額頭上爆出許多青筋,拳頭握緊了又鬆開,正想開口說什麼的時候,我已經逃之夭夭了。
  回過神來,茶水已經見底,拿起茶壺,又是滿滿一杯。
  「月客人。」維爾森怯生生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雙眸緊張的亂瞄,我飲了一口茶,淡淡的味。
  「什麼事?」茶不夠香,連帶著我的聲音也是淡的可以。
  「為什麼…」他像是鼓起了非常大的勇氣才問出口,「您…您剛剛說的種族中,沒有人類呢?」戰戰兢兢的,頭又垂了下來。
  我一愣,莞爾,知道他說的是元素衍生的種族一事。沒想到他有認真在聽,也很敏銳,屬良材,太可惜了啊,只待在這宮中,太可惜了。
  「人類是…」我的手指旋轉著茶杯,思考著要怎麼跟他解釋,茶杯轉了個彎,我的思緒似乎也跟著拐了一個彎。
  「人類…是個很特別的種族。」就在他以為我不會回答之後的良久,我輕輕的開口了,說道:「人類的構成,並不能單方面的劃分在某種元素的衍生,因為他們本身跟混沌非常類似,只是更加的…有紀律。」如果可以,我並不想用紀律這個詞,像在形容無情的機械體,呆板,而且僵硬。
  雖然我不該質疑某些字的言靈是如何,但我主觀的這麼認為,盡管他不是那種原意,也是一樣。
  「元素出於渾沌精元,種族出於元素,而混沌是直接由渾沌精元衍生,省略元素的過程,所以享有特權,可以隨意轉換,但不穩定;而人類是更加複雜的堅固架構,是渾沌的進化體,不同於所有種族,為所有元素的集大成,混合規律體。」
  「這兩者並不一樣。」維爾森說。
  「是,並不一樣。」我點點頭,繼續往下說:「光明與黑暗同時構成人類的輪廓,兩者的合成驚動了土石,於是最初的骨架出現;然後生命之火與最初之水在同時間滑入並賦予其生命力,愛湊熱鬧的無痕之風也難得雕刻出了五官與四肢,人類誕生,他們並非主神直接輔助輔佐創造,而是靠著自己的雙腳站立,出現在這世上。」
  「光明給予善良、同理心、愧疚及罪惡感,但黑暗同時也給予恐懼、求生本能、嗜血和冷酷,土石給予他們堅強和耐心,火焰也在同時賦予不耐、火爆、憤怒,水則是賜予了溫柔、包容心、以及圓滑,風賜予了珍貴的自由和獨立。」
  「或許你不相信,他們是創世神的寵兒,因為只有他們可以同時既美麗又醜陋,最好與最壞,連神祇都忌妒的存在啊…」我輕笑。
  「只要他們願意,他們可以強壯勇猛如野獸;只要他們願意,他們的手藝可以勝過任何一隻矮妖精;只要他們願意,他們的善良堪比精靈;只要他們願意,他們可以奔跑的如同魔族般敏捷;只要他們願意,他們可以比冥王還冰冷殘酷;只要他們願意,一次次的失敗永遠不會讓他們倒下。」
  「只要他們願意,並且有耐打耐磨的決心。」

  一聲巨大而威猛的龍哮聲從遠方傳來,宛如一把火焰鑄成的利劍,狂傲的劈開平穩的空氣,元素們害怕的四處倉皇躲避,空氣在猛烈的震動著,一種強大的氣勢籠罩著整個空間。
  我瞇起眼,將手擋在面前阻擋紛亂的氣旋,狂暴又乾燥炎熱的空氣席捲著我的頭髮,馬尾拍打著幾個頭暈目眩的風元素,我的褐色斗篷掀開了一些,拍搭拍搭的作響,幾乎被撕扯開來,咬緊下唇,我嘖了一聲,緩緩勾起一個調皮的微笑。
  我想我的雙眸現在一定是閃爍著的,自信而深沉的內斂。
  第二聲龍吟緊接著傳出,飄邈而動聽,帶動著在蓋菲爾上空的冷空氣團,冰涼的濕氣跟乾燥的焚風互相碰撞而抵銷,交織出唯有大地和我才能聽見的撕撕摩擦聲、碰撞聲連綿不絕於耳,奏鳴著戰鬥的鑼鼓聲,或許…那名海鳳也能聽見。
  他當然聽得見,我看到身披黑色斗篷的他佇立在朱紅的屋簷上,黑色的短髮紛飛飄揚,紅眸流轉著動人的光彩,蒼白的嘴唇彎起和我一樣的興奮微笑。
  看見食物的微笑。
  那是幻覺嗎…?太不真實了。
  紛亂的劉海短暫的遮蔽了我的視線,不過是眨眼的一瞬間,在飛沙走石之中的黑色身影倏然消失,連一點點的氣息都被消抹乾淨,撤徹底底。
  雙方的龍吟咆哮尚未停下,淡藍清澈的天空蒙上了一層灰黑的雲霧,我聽到維爾森的驚聲尖叫,和宮內混亂的驚呼聲、雜亂而顫抖的腳步聲、碰撞聲以及怒吼聲,杯盤掉落而破碎了一地,清脆的聲響更顯得混亂不堪。
  混亂,是混沌的鍾愛和伴侶以及知己朋友。
  我開始規律的進食。
  緩慢的吸入一口渾濁的空氣,接著一點一滴的將恐懼、不安、疑惑、驚慌、害怕、憤怒、焦躁、氣急敗壞等等雜亂灰色的情感一滴滴吸入,它們匯集成涓涓細流,順流而上成為彎曲的分支,最後送入我的口中。
  純粹的灰色。
  我吸入,吐出純粹,再吸入,吐出純粹。
  反覆了幾次,我舔舔乾裂的嘴唇,滿足的笑了,這可真是意外的大餐哪,久久也不見得吃到一次。
  大約是在我安撫完維爾森之後,昌羅來勢洶洶的闖入了寧泳園,臉色非常的鐵青,幾乎可以說是七竅生煙,銳利的黑眼一捕捉到我的身影便蓋上了厚厚的冰霜,白色的瞳孔放大了幾分,旋及憤怒而擔心的大吼:「你在搞什麼鬼!」
  「只是在進食啊。」我無辜的說,指指散落一地的純粹白色晶石,那是我不需要也不必要的一部分,全然的純粹。
  似乎是十年前進了吸血鬼之森轉變成完全的種族之後,所留下的後遺症,也不是說後遺症,就是一些類似小感冒之類的副作用。
  昌羅當然看過我大範圍的進食過,他的臉色緩和了不少,但還是有幾分不爽的成分在,他大剌剌的直接在我旁邊盤腿而坐,不耐的把寬大的袖袍捲起,開始動手泡茶。
  昌羅的動作很熟練,方才東倒西歪的茶杯和茶壺不一會兒便擺回原位,跟隨而來的侍衛和僕從面面相覷,似乎是想接手又不敢有所動作。
  我這時才發現他穿著的是一身不同於平時乾淨俐落的旅行者打扮,而是一襲高雅素淨的樸質白袍,上面繡著一些我看的不是很懂的祝福圖紋,神秘的相互纏繞成某種古老的金色圖案,或者是,裝飾?
  袍子的樣式是下擺有分岔到大腿,昌羅簡單的套了件白長褲,赤裸著雙腳,還帶著銀製的腳環,不仔細看的話,是看不清上面刻著的精巧圖騰和花飾。
  維爾森冷靜下來之後還是一臉委屈的揪著我看,似乎是在指控我不該把雙胞胎拿去燒烤跟扔進水中淹。
  我汗,師傅當初是這麼教我的,我當然也會照著做啊。
  人家說,盜賊師傅教出的盜賊弟子在偷東西時,百分之百會用跟師傅相同的手法和技巧去偷。

  「啊對了,你阿爸那個死谿壑有沒有多說什麼?還是那群大臣?」
  我想了想,發覺過了這麼久了那些大臣怎麼還沒帶刀帶槍,率領禁衛軍殺過來?那麼大的動靜都可以搞到某位殺手刺殺失敗,宮女下藥未遂,老人家心臟病發,正在處罰下人的刁鑽主子驚的屁滾尿流……
  「父皇把這件事壓下來了,清淡描寫的說不過是師父在訓練弟子,慌什麼?」睨了我一眼,昌羅漆黑的眸子中一改平時的銳利,換成了深深的無奈。
  「來日幫我感謝他。」我點點頭,捧著暖呼呼的熱茶啜飲了一口。
  「我會記得。」完全沒誠意的敷衍我,昌羅瞧了維爾森一眼,冰冷的雙眸望了過來,「那名想擄走你的刺客全招了,是我那愚蠢的妹妹們指使的,阿曼許沒有大礙。」
  「那個…愛娜琳跟亞娜森?」我訝異的問,雖然說聽谿壑說過愛娜琳很有野心,但我沒想過她居然這麼愚蠢,完全沒得到下人忠誠之心,還莽莽撞撞的以為我會乖乖的聽話。
  笑話,想叫我月牙雙手奉上忠誠之心,是這麼簡單的麼?
  「亞娜森是沒有,我看那名刺客拚命袒護她,看來亞娜森還比較贏得人家的忠誠呢。」不屑的嗤了一聲,昌羅噙著一抹冰冷刺寒的笑。
  於是點頭,表示了解,我的視線不經意的逗留在他身後一大群的隨從,那些隨從注意到我的視線,一個個很惶恐地退下了。
  啊?我沒那個意思……
  「其他皇子們的反應呢?」思緒一轉,他們退下也好,免得聽到不該聽的。
  「沒什麼反應,就只是笑了笑。」昌羅淡淡的。
  「那你呢?」我說,他怔了一下,躲開我的視線。
  我直勾勾地盯著他,咄咄逼人的繼續問:「那麼,你認為呢?」我必須強迫他說實話,我必須承認並且釐清一些事,我需要,確認我的心是否公正。
  「沒什麼認不認為的,那才是你該有的想法。」他避重就輕,半垂著眼簾。
  我第一次看見他示弱,我知道他希望我妥協。
  「同樣的,沒什麼我該有的想法,你一定有你的想法。」我淡淡的駁斥回去,卻沒在說話。
  冰夜和紅夜的課程也該到尾聲了,淡藍的天空已經恢復平靜,表示他們也該有所體悟,但我不了解他們,十年的代溝太過巨大,我沒有辦法在短時間橫跨這個代溝,尤其我不是個容易坦承相處的人。
  好比說昌羅,我跟他的彼此徹底了解,是用多大的信任換取的,我們很清楚。
  對方永遠必須先坦承,我們才能鬆掉戒心。
  這就是雲谷。
  所以他現在也清楚我想要的答案是什麼,我也清楚他想脫口而出的答案是什麼,但是他就是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他說出口。
  氣氛僵持著,我們像是賭氣似的比較誰先開口,但答案早就赤裸裸的印在我們的心底,是的,連這種吵架我們都能知道彼此的心底在想些什麼。
  本該無緣,兩條平行線卻相交了,而也快結束了。
  師傅,你究竟在想什麼?
  何苦大費周章的將昌羅帶回,你知道我和他無緣的不是?
  昌羅靜靜的看著我,像是要把我的一切盡收進眼中。
  黑眸專注的望著我,他低啞著聲音開口:「如果我說……我想要當王,你會怎麼做?」
  我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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