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早上意外的小插曲,原本預定要去拜訪大皇子的行程被取消了。
  這對我是沒什麼影響,正好可以多陪陪雙胞胎他們,但昌羅今天要去祭司們那邊進行早課,所以留了兩名侍在我旁邊幫我換藥之後就匆匆離開了,侍一個叫阿曼許,另一個叫維爾森,讓我比較驚訝的是阿曼許是女生,因為阿曼許這個名字比較…稍微男性化了一點。
  吃過早餐之後,阿曼許帶我去找雙胞胎他們,維爾森提著藥物箱跟在後頭,原本我想自己走去的,不過看看偌大的皇宮,唉,整個紅炎幾乎都被我踏上了好幾遍,就是這個皇宮,不知為何讓我失了向來很準方向感。
  阿曼許安慰我說,可能是因為皇宮當初初建的時候,有稍微照著擾亂敵人方向的陣式排列,住在這裡的人都習慣了,外人可能起出有點不太適應。
  她講的委婉了,我嘆了一口氣,如果真的只是稍微照著排列,那對我而言是不會有絲毫影響的,更何況連我都失去方向感的話,怎麼可能其他人都只是有點不太適應?
  穿過一大票幾乎都長的一模一樣的廊道,我這幾天也稍微摸清楚了一點皇宮的格局,我住的熙安園和冰夜他們住的寧詠園都在亭離宮的範圍內,亭離宮出去之後是石磚舖成的一片空地,左邊是御膳房,右邊是藥園子,藥園子在過去就是昌羅的寢宮,殘琅煙。
  越過廣場之後的宮殿又有洗榻房、縫衣室、試毒門、實習宮女的居處和上課處,在過去就是大廳,之後的左邊是狼王的寢宮和皇后鴛鴦殿,大廳的右邊則是嬪妃們和幼年皇子的居處,也就是所謂的後宮。
  至於為什麼昌羅尚未成年卻有自己獨立的宮殿,我不知道,還取這麼奇怪的名字,殘琅煙。
  聽起來不太像宮殿的名字,反而比較像…某種兵器。
  銳利、輕盈、霸道的武器。
  「刺客──!」
  我猛然回過神來,阿曼許發出一聲尖銳的喊叫,下一秒便將我用力推開,眼前一個黑影閃過,鏗鏘的金屬碰撞聲緊接著快速的響起,交響出熱鬧的樂章,阿曼許寬大的白袖一甩,飛出一把利刃,擋住了黑衣人的暗器。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昌羅留下的是阿曼許。
  漆黑的暗器落到草地上,上面塗抹的毒讓草地枯萎了一大半,阿曼許短短的黑色秀髮飄揚在空中,白皙柔軟的纖手靈巧的揮舞著一柄長刀,雪白的袍子隨著她的動作紛飛,像飛落的初雪,正跳著一曲曼妙輕舞。
  我只看到暗影的黑和潔白的雪交錯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網子,像互相衝撞的颱風,我把跌坐在地的維爾森拎了起來,雙手抱胸輕鬆的站在一旁,眼中充斥著任何人都無法明白的狂熱。
  維爾森完全無法理解我為什麼不快點逃跑,他扯著我的衣袖好幾次都想說些什麼,卻被我的眼神嚇的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只好把散落一地的藥罐子撿起來收好。
  昌羅很明白我,他知道就算遇上刺客我也絕對不會逃,只為了在不傷及任何人的情況下看一齣好戲,或是練練身手,他也明白,我就算負傷也要看完這一齣戲。
  所以他留下了阿曼許,為我表演一齣戲,同時也保證其他人的安全,和,不讓我出手和刺客交鋒。
  我只能說我們都太了解彼此了,這麼好看的戲我當然是不可能會出手破壞的,但,那是在刺客只有一位的情況下。
  冰涼的金屬貼在我的後頸,我微笑,身後的人淡淡的說:「七殿下很聰明。」
  「我知道,他一直都很聰明。」
  「客人!」阿曼許奪下黑衣人的武器,一刀貫穿了刺客的胸膛,她握著鮮血淋漓的長刀,警戒的瞪著我身後的另一位刺客看,臉上覆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不愧是昌羅教出來的孩子,我讚賞的點了點頭,連表情都跟主子是一個樣,沒了顧忌之後立刻動作乾淨俐落,因為還有一個人可以問話。
  「你不殺我嗎?」我輕鬆的笑著。
  「只要你肯幫我的主子,當然不殺你。」刺客的聲音冷冰冰的,跟蓋菲爾的機械音簡直是一個模樣。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隨即嘆了一口氣,為什麼這裡的人好像都把我當成軟腳蝦,昌羅也就算了,阿曼許剛剛根本沒必要把我推開,我真的非常非常想把身子鍛鍊回來啊!
  「我又不知道你的主子是誰。」我說,然後故意加上一句:「你知道的,有些主子不管怎麼扶,都是扶不正的。」
  後頸一陣麻麻癢癢的刺痛,我知道我成功激怒他了,事實證明他還只是隻菜鳥,太好了,有情緒起伏表示一定有破綻。
  「把月客人放下!」阿曼許一臉怒意的把長刀的尖端指著刺客,很配合的也跟著說一句:「我不知道你是哪個窩囊傢伙派來的,但你的主子絕對不會活多久,破壞規矩的人,沒有資格是帝皇家!」
  「你…」刺客分神的想反駁回去,但我趁著他分神的時候一腳踢向他的腹部,趁著他微微彎腰的時候轉了個圓便脫離了他的掌控,順便一掌擊向他的胸膛。
  他猛地往後飛撞到橘紅色的牆壁,牆壁崩塌成了一塊塊,他的嘴中吐出一口黑血,飛漸了三公尺遠。
  不過須臾,牆壁另一邊打掃的年輕宮女們便發出一聲聲淒厲的尖叫,幾個年邁有經驗的大聲嚷嚷著不過這點程度叫什麼叫,想當年喔…
  「剛剛那句,說的好啊,阿曼許。」我轉過身,對阿曼許比了個大拇指。
  阿曼許對我露出陽光般的燦爛笑容,然後,轟然倒地。
  「阿曼許!」
  維爾森立刻從地上跳了起來。

  我連忙過去接住阿曼許,她整個癱軟在我的懷裡,稍微檢查了一下,她在倒汗、渾身冰涼,雙眸閉的緊緊的,清秀的面容彷彿被送去漂白了,連嘴唇也是蒼白的,她手中握著的長刀鏗鏘一聲落地,手腕處滲出了一點血。
  「阿曼許!阿曼許!」維爾森站在我旁邊,一臉哭樣,一直搖著我的手臂。
  「別搖了,冷靜一點。」我把他的手移開,剛剛探了一下阿曼許的身體,似乎是體內的內力原本高速運轉卻突然停止,身體一時沒辦法做出反應,就在某個經脈處堵塞了。
  這跟熱脹冷縮的原理有點像,不過熱脹冷縮的結果是爆炸,內力是堵塞。
  這種事情只要內力有中上程度都很好解,揮揮手想叫一旁的宮女幫阿曼許解,不過她們對我搖了搖頭,我這才想起,宮女的內力最多只有中下。
  能保護自己,同時也能保證不會背叛主子的等級。
  她們又繼續忙碌了起來,忙什麼?忙著修補牆壁,忙著晾衣服,忙著打掃空無一人的客房,和安撫比較年幼的宮女,以及對守衛報告剛剛發生的事情。
  我只好蹲下身來,把阿曼許放到草地上,臉朝下,雙手放到她的背上,我開始幫她導氣。
  剛剛擊昏那名刺客不過才用我不到一成的內力,堵塞這種小事,還遊刃有餘。
  內力才剛探進去就發現,她的氣是屬陰的,見狀我趕快把氣收回來。
  嘖,狼族大部分都是比較陽剛的,包括女性,這下麻煩了,陰跟我太過陽剛的內力會衝撞,我不能幫她導氣。
  「維爾森,你有練武嗎?」煩惱了一下,我只好轉過頭去問快要哭出來的男孩,他雙眼無神,顯然被嚇壞了。
  「維爾森?」
  「我、我有學過一點、點…」他回過神來,慌張的說。
  「你是屬什麼的?」
  「啊?」他一臉茫然,似乎不太能理解我的話。
  「我是說。」我難得跟他消磨我所剩無幾的耐性,「你是什麼屬性?偏陰還是偏陽?」堵塞不是大問題,但是時間一長,堵塞的經脈可能會受損,連帶影響整體,這是比較緩慢的一種蝴蝶效應。
  「水屬的。」他茫茫的說,然後又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但、但是師父和父親、親都說我學、學的很差…」
  「呃、」我搔搔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把他拉過來,手指碰觸了一下他的額頭,稍微探了一下他的程度到底如何。
  「嚇!?」不探還好,一探,我撤徹底底驚嚇了。
  「我的天啊!」我激動的雙手扣住他的肩膀,怎麼會有人的內力這麼的…我的老天爺…!他一臉驚嚇的看著我,不知所措的說:「客、客人…阿曼許…」帶著哭腔和鼻音。
  「我知道!」我猛地把他的雙手按到阿曼許的背上,大喊,「快點!快把你的內力傳進去!」
  昌羅那個死小子!居然在他的宮中藏了這麼一個良材!
  他的內力,簡直像深邃廣泛的滔滔大海,無邊無際,如此的深遠,又如此的美麗,又像浩瀚的天空,包容著世上萬物的一切,像星海,像宇宙!更像所有生命的一切泉源,水!
  看似清淺,卻不知深淺。
  現在,這個死傢伙一臉迷茫的看著我,結結巴巴的說:「客人…我、我不會傳內力…」
  我一聽差點昏過去,真想抓著他的衣領大吼,你的本錢這麼多!怎麼那麼浪費都不會用!
  如果不是這偶然的意外,他也不會被韜光隱晦這麼久。
  「過來!」我把他的一隻手握住,衝著他扔下一句,「跟著氣流走會吧?等一下我幫你把氣導進阿曼許的經脈,你要幫她把堵塞的地方衝開。」
  「什、什麼!?」他的舌頭差點打結。
  「我的內力會跟阿曼許的起衝突,可是你的不會。」我一臉認真的對他說,口中是難得的嚴肅,「如果你沒辦法完成,她可能會終生殘廢!」這當然是騙小孩的。
  「我、我知道了。」他很用力的點點頭,表示自己會努力。
  我深吸一口氣,開始幫他把氣引導到阿曼許的經脈中。
  這種事我並沒有很常做,但是幫維爾森導氣是一種很奇特的體驗。
  像是在廣大平靜的海洋中,緩緩的放入一點川流,一點點的指引,一點的氣流,一點點的溫度,然後,原本無波的海洋開始燥動起來。
  溫度攀升使它熱脹,然後順著氣流流入了闢建好的的川流,接著跟上更多的指引上了山,成了瀑布,澆灌滋潤了湖泊,為生命灑上了點點的蓬勃光輝。
  他的內力,本身就是一個世界,一個宇宙。
  幫阿曼許解開堵塞的地方之後,維爾森一臉氣喘吁吁,我瞄了他一眼,揮手叫後面幾個年邁的宮女過來,她們動作快速的把阿曼許搬離,順手把吐血但還尚有氣息的刺客五花大綁,一並送回昌羅的寢宮。
  不得不說,他們把宮女教的真好。
  「好啦,沒事了。」
     我站起身子,拍拍衣服上的灰塵,把跌坐在地的維爾森拉了起來。
  「做的好。」
  我難得對一個還沒認識很久的人笑。

  「你,可以再做一次剛剛那個術嗎?」我皺著眉頭說。
  經過九彎十八拐(對我來說是這樣),維爾森總算把我帶到寧詠園,接著就必恭必敬的站在我身後;昌羅之前有跟我說過雙胞胎的學習狀況,但我沒想到會有這種問題出現。
  他們的元素溝通…有非常大的問題。
  他錯愕了一下,湛藍的眸子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似乎在思考自己哪裡出了錯。
  「不用想了,不是哪裡出錯的問題。」我的眉頭鎖的更深了,「是你們聚集的方式有問題。」
  「再做一次看看。」我說。
  「火。」紅夜憑空抓了一下,掌心便多出了一道火苗。
  我直接把他的火焰抓過來,捧在掌心看了好一會兒,才喃喃的說:
  「你們平常都是用這麼粗魯的方法抓元素的嗎?」
  他們倆個都愣住了,似乎不太能理解我的用詞。
  我嘆了一口氣,把火苗重新散成元素,點點圓形的紅光立刻消散在空氣中。
  「不要把元素當成沒有生命的東西。」我說,「他們是形成一切的根本,當然擁有生命,甚至有微弱的意識。」元素們聚集在我的身邊,一些趴在我的肩膀上,一些在玩我的頭髮,很認真在聽。
  「看。」我搓搓其中一顆火元素,照理來說他會燙傷我,但他咯咯的笑了,「他們是自然的零件,你們都是他們所衍生出來的物種。」
  「精靈踩踏著晨曦的光芒而誕生,人魚由海洋的懷抱所孕育而成,空中飛祥的猛禽是風閒閒無事的傑作;採礦的矮妖精經土石所粹煉,連遙遠的時間洪流都能創造出猛獸,熾熱的火蛇從火焰中滑出,連龍也是風雨雲霧所構成。」
  「還需要我舉更多例子嗎?」
  他們搖了搖頭,冰夜難得在飛快思考,眉頭緊促,喃喃念了幾句。
  冰錐在他的掌心中旋轉,但他用的方式還是不對。
  「不是這樣用『抓』的。」我耐心的說,碰了一下冰錐,它又重新還原成圓滾滾的元素。
  「我不是很懂。」他這樣說。眼神一副很難理解的模樣。
  「你必須跟他們溝通。」我說:「靜下心來,想想你們的本質由什麼所構成,你必須去傾聽他們的呼吸,聆聽他們的嘻笑,感受他們的溫度和跳動。」
  「他們不是硬梆梆的金屬零件,別把一個術法想成一件冰冷機器的組成,你這樣沒做任何的邀請或是通知就硬把他們抓來,他們會恐懼或害怕、排斥你。」
  「這就是為什麼大多數術師一開始無法召喚元素的主要原因之一,他們根本就是暴力的用網子把元素們通通綁架起來,然後強迫性的開始塑造、分解、形成,這根本就是標準的錯誤示範!」
  「意思是說要念咒語嗎?」冰夜問到。表情是『那種東西好麻煩』的驚訝眼神。
  「並不是!」我一巴掌巴了下去,冰夜立刻抱頭喊痛,紅夜一臉『你怎麼可能會痛?』的懷疑目光。
  我瞪了他們兩個一眼,繼續說下去:「人類所創的咒…不,是所有眾生所創的咒,在使用時幾乎全都違反了原本的用意,一開始最初的觀念被誤解、扭曲了,邀請成了捕捉,所有的生物都忘記了,咒最重要的,並不是它的音階或是發音是否標準,而是吟誦它的人的內心。」
  水元素貼在我的臉上,用力的摩蹭著,在撒嬌。
  「咒所傳達出來給元素的、是你內心最真摯的誠心,你的邀請,你所需要的幫助,但現在的人麻木的念出咒語,沒有祈求,沒有純粹的幫助,只有木然的攻擊與殺戮般的慾望及破壞。」
  「高漲的慾望讓元素退卻了,但眾生卻用古老的盟約之咒迫使他們服從,為什麼古老的奧蒙拉之塔所駐守的魔導士會如此之少?僅僅七位?為什麼一名少年在最迫切需要幫助時所吟誦的初階魔法能療癒垂死的老婦?為什麼人在絕望時所召喚的死亡魔法總是最劇烈的?僅僅那只是個簡短的初級召喚咒?」
  「咒語的長短並不會影響威力什麼的,那樣繁複的咒不過是一個人在傳遞自己心聲時的感謝,現代的術師卻把那些感謝和約定再次相助的盟約當成鎖鏈!當成網子!去逼迫元素!」
  「十多個、二十多個的例子你們還不明白嗎?因為元素聽到他們強烈的幾乎渴望的心聲,聽到他們誠心的請求,所以一個少年才能靠初階療傷咒治好垂死的老婦,因為這是他所希望的,並不是天賦高人一等什麼的,他們不過是在祈求罷了。」
  「咒語不過是傳聲筒,只要你想要,只要你誠心去請求…」
  「風…」低喃著,狂風揚起了我的髮絲,連帶將樹葉捲向高空。
  「最精簡的呼喚也能促使最猛烈的效果,只因為你誠心去請求。」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藍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